她转过头,脸上还带着淤青,眼尾全是泪痕:“……小舟。不给他钱,你爸会打死我的。”
语气是怯怯的哀求。
赢舟的心里骤然升起怒火,脸上的笑容却更灿烂了:“那你离婚呀。”
“离婚,”许文玲无意识地重复了一句,“不能离婚,离婚别人会说闲话的,我们没地方去,而且,而且……你大学还要学费呢。”声音却弱了许多。
赢舟上前两步,摁住了许文玲的手,他的手指冰凉,语气却很温柔:“你手里拿的,就是我大学的学费。
“从我八岁开始,你嫁给了他。现在已经十年了。我从小到大的奖学金,自己赚的钱,全给了你,你全都给了他,现在又说是为了我好?”
许文玲的眼泪掉了下来,她捂住了自己的脸:“我怎么不是为你好!?你小时候没爸爸,其他小孩都是怎么说你的?说你是野种,杂碎。把你往冬天的湖里推……
“如果不是有你这个拖油瓶,我会嫁给他吗?!我生你养你,难道还错了吗?!你和你爸一样,都是自私自利的畜生!”
说完,呜呜咽咽地哭了出来。
在小时候,赢舟还会温柔的安慰她。他说你别怕,妈妈,等我长大以后会保护你的。
两个人报团取暖,像在雪地里等待春天的小兽。
14岁的时候,赢舟和他继父打了一架,差点赢了。他被打断了肋骨,但同样用酒瓶子把继父敲的头破血流。
然后惊慌失措的许文玲从厨房里冲了出来,给了他一巴掌。
她把赢舟摁在全是玻璃碎渣的地上,让他给继父跪下道歉。
14岁的赢舟太震惊了,甚至没来得及反抗。
玻璃渣嵌进了膝盖里,他的血流了一地。
那之后,继父很少再打赢舟,只是变本加厉的剥削许文玲。
赢舟已经不太记得当时的疼痛感,却一直记得来自许文玲的那个巴掌。
赢舟木然地站在卧室中央。
等许文玲哭得不那么厉害了,才道:“你拿走吧,下个月我就高考了。”
他并没有说出自己的言外之意。
他要离开,他不会回来。他要飞出这个密不透风的笼子。困住他的第一层枷锁是暴力,第二层枷锁是爱。
许文玲如释重负。她把钱通通塞进口袋里,撩了一下头发,露出青紫的脸。她起身,走到门口时,又回头道:“小舟,其实爸爸是爱我们的,他只是最近心情……”
赢舟把书包砸到了墙上,从喉咙里挤出了喑哑的低吼:“滚!”
许文玲关上了门。
这天赢舟没怎么睡好,后半夜,继父从外面回来,发出很大的声响。他打牌输了几大百,在卧室骂骂咧咧许久,直到许文玲拿出钱来才偃旗息鼓。
早上六点,赢舟准时出门。
学校食堂有补助,会比外面便宜不少。
他就读的高中是A市有名的私立中学,学费一年三万。赢舟能在里面读书,是因为他中考时的成绩过于耀眼,学校不惜开出学费、食宿全免,外加全额奖学金的天价挖人。
校方承诺,只要赢舟高考时全市第一,就兑现二十万的奖金。如果拿到省状元,是五十万。
而前几次的全市模拟考,赢舟的成绩都是第一。
赢舟坐公交到学校,来到食堂,用饭卡刷了两个鸡蛋,一碗豆浆。
然后低着头,往最近的餐位走去。
在某些特殊的时刻,赢舟喜欢盯着地走。
他以前不看路,被同寝室的室友绊了两次,尽管赢舟每次都把餐盘扣对方脸上,但介于对方不痛不痒,而他伤筋动骨,又是赔钱又写了检讨,总的来说损失惨重。
在好的公立中学,是不会有人对成绩好的学生下绊子的。
可惜这里是私立学校。
而赢舟又格格不入的那么可恶。
他被从前的室友针对,是因为赢舟拒绝了在月考的时候帮他们作弊。
赢舟在餐位上坐下,还没动筷子,就有东西砸到了他的头上。
很轻,不疼。
一只白色的蓝牙耳机落在了他的豆浆碗里。
最新款,听说很贵,但是室友家里不缺钱。
背后,周明哲反着着坐在餐椅上,饶有兴致地开口:“喂,赢舟,帮我捞起来呗。”
他的声音不轻也不重。
赢舟把碗里的豆浆连着耳机一起,倒进了一旁的垃圾桶中。
晦气。
他开始剥鸡蛋。
周明哲见他一直没搭理自己,没忍住用手指戳了戳赢舟的后背:“听说你上个月帮那谁谁考了雅思还是托福?你们是被安排到了一个考场,然后你给他抄的?还是你直接拿了他的准考证啊?”
赢舟的动作停顿了一瞬,细碎的蛋壳被均匀地剥落。
“又不理我?”
“说起来,三万是我一周的零花钱。早知道三万就能让你这个婊.子出来卖,我当时就直接给你钱了。”
周明哲的声音放低,语气里是淬了毒的恶意。
赢舟在听到这句话之前,都没什么表情。
直到现在,一股子凉气从他的脚底窜起,一直窜到头顶。
两个月前,有人请他帮忙作弊。
语言考试,说是为了申请国外的大学,管的不严,开的价格就是三万。
赢舟并不想接。但那时候许文玲被打到重伤住院,需要一大笔医药费。
他也找了离婚律师,已经打点好了一切,只要许文玲签字。
可惜,许文玲拒绝了。又一次。
周明哲察觉到了他肢体的僵硬,于是心情很好地笑了起来:“赢舟,我认识一个叔叔,刚好管这一块,你说我要不要找他看一下监控啊?帮人作弊……”
周明哲弯腰,在赢舟耳边低声道:“好像会被取消高考资格喔。”
……
……
食堂。
无人在意的角落。
一个年轻的学生仔同样剥着鸡蛋。
他的脸很年轻,然而眼神却格外沧桑而疲惫,眼眸漆黑,如同深潭。
很难想象,高考前一个月,学校竟然来了转校生。
这个转校生的胸口别着刚领到的校牌,上面写了三个字:元问心。
元问心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低声说着:“太岁,你毁灭的世界重启了,还回到了你最痛苦的时候。这算什么?”
想起世界末日时的恐怖场景,元问心依然感觉到了那股发自灵魂的恐惧。
漫天的黑雾,以血浇筑的土地上盛开洁白的花。能够腐蚀灵魂的花粉随风飘向世界各处。
死亡在此时一视同仁。
“我希望自己只是做了个噩梦,可惜……”
元问心低头咳嗽了起来。
他摊开手,掌心里躺着几枚晶莹剔透的虫卵。
“这不是梦。”
元问心看向了左侧方的位置,这个角度,刚好能看见赢舟的侧脸。
很漂亮,凌厉又不显得过分瘦弱。
S级祸害“太岁”,在诡异复苏的第100年,用自己的方式摧毁了整个世界。
它生前,叫做赢舟。
赢舟觉醒的能力叫做“太岁”,别名“肉灵芝”,没什么攻击性,却是公认的最强辅助。
他是行走的灵丹妙药,其他人能从赢舟千刀万剐的痛苦中得到……进化。
根据研究,“太岁”在受伤时会分泌一种雾气。这种雾气能延缓异能者的畸变和死亡,促进异能的进化。
后来,有人发现,这种雾气不仅在身体痛苦时会分泌,精神痛苦时也会。
元问心想起了上辈子第一次见到赢舟的场景。
刚从地下室被抬出来,全身没一处是好的。他身上盖着的那块白布,很快就在晃荡中被血染红。
赢舟搭在担架外的手消瘦的只剩骨架,这并不是夸张句,而是有人剔光了他的肉。行业里的黑话,把这个叫做“榨汁”。
当时,赢舟的身上可能还残存着一些雾气。
因此元问心闻到了清淡的花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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