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飞尘:“那是什么?”
“古老的礼具,”夏缇道:“象征神明怀念所有为他而死的信徒,并许诺必定使其归来。”
郁飞尘没再说话,他就那样沉默注视着中央的神明,直到祂走完所有阶梯,来到祭坛前方。
这时夏缇才听到他又问了一句:“除了复活日,他一直在睡吗?”
“祂一直与我们同在,沉睡的只是躯壳。”夏缇说。
呜咽的风忽然大了起来。
“每次复活日,都这样吗?”
“您是指天气吗?”夏缇道。通过方才的一问一答,她确信这个被主神带回的年轻人涉世未深,轻声解释:“复活日的时候,永夜里的所有敌人都来到乐园附近,试图打破这里,所以乐园与兰登沃伦会刮起狂风。但是您无须有任何担忧。”
她目光敬慕,又有平静,道:“神是不可战胜。”
她忽然看见郁飞尘向远方祭坛的方向伸出手。
狂风将他的黑发和披风向后猎猎刮起。
郁飞尘触摸着自祭坛而来的风。神明的身影也落在他指间。
在海上,在橡谷,在神庙,在晶棺前,他曾觉得自己离他很近。
但旷古的风吹过乐园,他从来离祂很远。
第88章 创生之十
创生之塔, 第十三层。
克拉罗斯的面前也有一扇窗户,窗外是落日广场的复活日仪式。
但他没有看向那里,而是高坐在黑铁王座内, 一条腿搭在另一条腿上, 一手托腮, 灰紫色的眼睛看向永夜之门。
永夜之门在颤抖。
来自外界的力量如同海水般汹涌澎湃,一下又一下撞击着宏伟的漆黑巨门。丝丝缕缕的力量气息透过缝隙渗进来, 在各色图腾上游走穿行,像一条又一条不怀好意的细蛇。
过了良久,克拉罗斯才开了口, 语气轻慢。
“每个纪元都要来一次, 你们烦不烦?”
说完, 他用指节敲了敲铁扶手, 自言自语道:“不好,把自己也骂进去了。我以前每纪元也要来报道一次。”
外面的力量更加躁动疯狂,用十倍于之前的强度拍击着大门。天空猛地暗了下来, 黑暗要侵吞太阳,四面光芒通通变得沉默。
“啧,”克拉罗斯的眼神扫过去, “都是老相识,少找几次麻烦, 不好吗。”
混乱的低语从门外传来,似乎在回复他之前的话。
克拉罗斯一脸兴致缺缺:“我真的从良了。”
回应他的是永夜之门继续被撞击侵蚀的巨响。克拉罗斯看一眼窗外, 乌云低垂, 暮色血红。
他叹一口气, 起身走向那里。
“打不过他就算了……还打不过你们么。”
*
暮日神殿。
下方, 复活日仪式已经来到了最关键的阶段, 神明站在了圆祭坛前。四周的人们中,不乏有第一次见到主神容颜的信徒,神情无一不带着狂热,眼中充满敬畏。而那些经历过不止一次复活日的旧成员脸上,狂热与敬畏有增无减。
天空近于漆黑,猎猎狂风中主神站在那里,是这世间唯一一点光亮。祂将怀抱着的骑士头盔放在了祭坛中央,那东西呈现出一种斜向上的姿态,像是在注视着前方的神明,又像是在看向祂背后的天空。
接着,神明抬起了祂的右手,以骑士头盔残破的边缘刺破了指尖。
一滴鲜血滴落在祭坛上,很快消失了踪迹。古老的传说中,指尖连接着心脏,从这里流出的鲜血是最洁净的心头血。
祂只是落下了一滴鲜血。可是高高在上的神明竟然愿意为祂的信徒们落下一滴鲜血,简直是这世上最庄严的许诺,述说着祂将永远与他们同在。
忽然,下雨了。
再看,从乌云中坠落的不是雨滴,而是星星点点的金色光芒。
众人抬头,不知何处传来一些喧哗声。
“在那里,尘沙之海!”
郁飞尘循声抬头,乌云的缝隙中,尘沙之海若隐若现,每一粒闪光的尘沙都是一个世界,它们在天空流淌,像雾气组成的海洋一样,浩瀚又缥缈。而此时此刻,正有数以万计的光芒从那里飞舞着落下来,来到乐园的中央。
出现异象的不仅是上空,还有下方的神国。同样的光点从神国的各个角落升起来,也汇聚到了乐园的中央。
使女夏缇道:“那是牺牲者的魂灵。”
第一个光点落在了暮日广场的巨石地板上,逐渐化作一个人形的模样。
第二个光点落下,同样缓慢拔高成一个人。
第三个、第四个……其它光点落地,也纷纷成形。
一颗光头在广场的一角反了一下光,郁飞尘看过去,见是曾经有过一个副本之缘的光头队长带着一众队友一起复活了,几个人搂着夏森又哭又笑。同样的事情在暮日广场的每一角发生。离去者重新归来,而等待他的人还在等待——在茫茫人海中,许愿牌会指引着他们重逢于乐园。
没有人会置身事外,因为茫茫的纪元里,人终究会死。但在乐园里,因为主神的仁慈,连死都不再可怕。
郁飞尘收回目光,重新看向主神。主神不知什么时候抱回了他的骑士头盔,静静站在那里——站在尘沙之海与无尽神国之间,站在祂的国度中央,俯视自己的信徒与子民。
此情此景,连郁飞尘这种人都不由觉得,这位主神确实值得被敬仰和信慕了。
当最后一个光点也化作真实的生命,乌云尽去,夕晖柔和明亮,再度遍洒乐园。一只鸽子停在了主神的肩膀上,啄了啄祂的头发。
祭祀仪式结束,接下来是盛大的庆典。郁飞尘转身离开露台,此刻,整座神殿沐浴在温柔的光泽里,使女们抱着鲜花穿梭其间,孩子们在草地上玩耍,一切都与昨晚他所见到的那个凄清的坟场判若两地,仿佛那天晚上只是一场梦境。
郁飞尘抬头望向云霞绚烂的天空——他在乐园里度过的这个纪元又何尝不像一场光怪陆离的幻梦?
知道故乡不复存在后,他的过去就只有那位带自己来到乐园的长官。而他唯一想做的事就是逃离乐园,脱离主神。
那时他不相信真的存在深爱世人的强大神明,也不相信世上真有永恒宁静的乐园。认为是人有欲求无法实现,才只能幻想神爱世人。
可现在,长官是一个镜花水月的倒影。而那样的神明与乐园都真实存在。
他茫然得彻彻底底。
向后看是一片虚无,向前走是一片空白。他连唯一的方向都失去了,唯一想保护的人也不需要他。他竭力逃避的就是这样的结果,现在它千万倍地降临在了他的面前。
当如何去留?
郁飞尘喘不过气来,这一刻,只要随便哪个人上来告诉他现在该去做什么,他都会将它当成一生的追求——只要能把他从现在这种状态里解脱出来。
但是没有人这样做,只有使女夏缇幽灵一样不远不近地跟着他。
最后他停在了一座规模宏大的半露天殿堂里。它很高,天花板满是彩绘,四壁有晶莹剔透的水晶窗。夕阳的光芒透过窗玻璃照进来,是散落的蜂蜜般的光芒。
宽阔的阶梯是殿堂的主体,它平缓地向上延伸,铺满了这里,两旁是立柱和雕像,尽头是个璀璨的水晶神座,座下雕刻着永眠花。
夏缇不知在什么时候消失了,郁飞尘站在神座下的台阶上往下看,依稀能看到暮色里静立的无面神像,还有水池旁玩耍的孩子。
乐园没有昼夜交替,但兰登沃伦有。外面吹来的风温暖中带有黄昏的凉意,鲜红的夕阳触碰到远方山巅的时候,一阵脚步声从郁飞尘背后响起。
郁飞尘回头。
夕晖透过水晶窗洒在来者身上,仿佛时间缓缓停住。
祂还穿着仪式上那件雪白刺金的华袍,淡金长发的末梢微微打了个卷。发卷的弧度依稀与安菲尔相似,但少年的稚气与脆弱早已荡然无存了。
很难形容神明的外貌。只能说,人们常常将所有美好的幻想加诸于神明,将其视为完美的化身,而主神符合这一点。
郁飞尘在看祂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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