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有一天,他们发现蝶人国度通往外界的路失效了。无论怎样走,还是会回到最初的地方。但没什么,他们还像往日一样生活。”
听起来像是一个碎片世界的诞生。
郁飞尘:“然后呢?”
安菲转身往后开,一条道路从远山中蜿蜒而来。
他的声音很轻,轻得像一声叹息:“这是……太久以前的事情了。”
郁飞尘望过去。
空无一人的道路上,忽然出现了一个人。
用人类的外表来衡量,他刚刚脱离了少年的年纪。
金发,白袍。世间很少有这样漂亮的五官,也很少有这样冰冷淡薄的神色。
孤身一人的外乡来客出现在了蝶人族的国家里。
多年不见外人,也失去与外面的联系,人们对他满是好奇。他们请他住在最美丽的旅馆,问他外面发生的事情。
“外面还像以前一样。”客人回答他们。
他们也就安心了。
“客人,那就请你住下来,吃些浆果和蜂蜜,享受一段愉快的时光吧。”他们说。
客人说:“谢谢。”
虽然欢迎难得的客人,但蝶人们仍然怕生,尤其,这位客人看起来冷淡难以接近。他们只是远远看着他,好奇地观察他的一举一动。
来到这里的第一天,客人阅读了许多关于蝶人国度的书籍。他看起来很认真,蝶人喜欢认真的人。
第三天,他找巫师请教了一些魔法问题。巫师后来对学生们说,真希望你们的天赋能和那位客人一样高。
第五天,客人拜访了城中有名的工匠,请他打造一副弓箭。工匠看到图纸,喜欢这样的设计,问客人自己能否多打几副,售卖给其它人。客人沉默了一会儿,说:“可以。”
第七天,客人登上了城中最高的建筑。最高的建筑对面是蝶人族最大的宫殿,全由散发芬芳的香木筑成。
明亮的阳光里,客人将三支弓箭搭上了弓弦。
他要试验他的箭法,悄悄观察客人的蝶人想。
拉满的弓弦蓦然松开,三支箭矢流星一样刺向绵延的宫殿。
箭尖上,忽然燃起了炽烈的魔法火焰。
火焰轰然在宫殿里烧起来了。
尖叫四起,两名巫师从着火的宫殿里匆匆跑出来,念起了水魔法的咒语。
客人的眼神还是那么淡漠,他再搭弦。
箭矢破空的声音那么轻。
刺入血肉的感觉却那么重。
两支箭几乎同时穿透了两名巫师的心脏。
观察他的那名蝶人心中一片空白,声音颤抖:“……为什么?”
客人回头。
“感谢招待。”他说,“这是我来到的第二十三个世界。”
那一天,蝶人的国度里,烈火从中央起来,烧红了天空。
起先,到处是尖叫声,到处是哭声。后来,变成痛苦的惨叫声。再后来,火和风的猎猎声音盖过了一切。
等一切都平静,世界只剩一片焦黑的废墟。
轻轻的咔嚓声传来。客人走在废墟上。风把灰烬扬起来,他的衣袍却还是那么雪白。
街道上躺着一具尸体。它的生命停在了挣扎的那一秒,手臂伸向天空。已被焚毁的面孔上还残留着呼喊的神情。
客人看它,看了很久。
然后,他俯身半跪,将那伸向天空的手臂折回来,将死者的双手交叠安放在腹前。
“我许诺,”客人说,“你们将在永不破碎的国度重生。”
第132章 既往之六
——当外乡人来到约拿, 会有恐怖的事情发生。
风打着旋儿在街头刮过,把灰烬扬成漫山的迷雾,最后消散在无限高远的天际。
客人起身走向他来时的那条道路。他来时孑然一身, 走时也是一样。但那条路已经尸横遍野。
整个世界在他背后虚化成金色的淡影。
死去的, 活着的, 挣扎的,□□的, 风一刮,就化作一道流光,随那陌生的客人往岑寂的永夜走去了。
一只残破的蝶翅被风卷着飞过安菲面前。
安菲伸手, 蝶翅轻轻落在他手心。翅膀边缘焦黑的烧痕下, 依稀还能看出斑斓美丽的花纹。
哭咽般的风声里, 蝶蛹怪物的尖叫声又响起来了。它们要复现当年一切景象, 要用最疯狂最绝望的语气拷问眼前这个人的灵魂。
更要用累积了千万年的仇恨——报复他,折磨他,杀死他!
但是——
幻象摇摇欲坠, 几度濒临崩溃,没法再继续下去。
“忘记了吗?太久了。”安菲把将蝶翅拢在手心,语声还是那样淡薄不带丝毫情绪。
他再松开手指的时候, 蝶翅化作一只鲜活轻盈的蝴蝶从手中翩然飞出:“但我还记得。”
蝴蝶飞向远处,周围场景悄然变化。
兰登沃伦, 一个美丽的国度。
穿过一片密林,前面是庄严的巨石圆祭坛, 它很崭新。这里还是约拿山, 镇民们举行祭祀日的地点, 只不过不知道是多少个纪元之前的场景了。约拿山也还不是那座峭壁断山, 而是一座真正高峻的连绵山脉。
随着郁飞尘和安菲往前走去, 对面,另外两个人也正迎面走来。其中一个正是那位曾造访蝶人世界的客人——也是兰登沃伦的主人。
永夜里不知多少年月已经过去。他还是同样的金发白袍,同样冰冷淡薄,高高在上的气质。但比起杀戮整个蝶人国度时大了一些,依稀已经有了未来那名主神的影子。
另一个人走在他的侧后方,这人的五官过目即忘,无法构成任何印象,不是因为郁飞尘脸盲,其它人看去也是如此——是画家。
导游的八卦曾经说过画家特殊的外貌。作为艺术、创造与灵感之神,画家可以为自己塑造一张精美绝伦的面孔,但他并没有这样做。他要做一张白纸,从灵魂到外表。因为只有白纸才能毫无芥蒂地映现一切灵感。
郁飞尘认出了画家。
看来这时候主神终于不是孤身一人了。意识到这件事的时候,一种空荡荡的感受忽然从郁飞尘心脏里生出来,带着抽丝剥茧样没着没落的涩疼,仿佛这是他的过错一样。
另一边,画家先开口说话了。
“这会是整个永夜里最完美的一片土地。”他说:“但为什么到现在才考虑为兰登沃伦指派子民?”
主神说:“时候到了。”
“什么时候?”画家的语气微带困惑。
主神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天空定格在黎明到来前的一秒,峭崖下,万物初生,祂站在祭坛正前,冷风浩荡,光与暗混沌未分,如同古老传说中的创世画面。
神明太少流露出感情,祂的灵魂就像千年封冻的冰。但在此刻,在祂手指摩挲过石台庄严肃穆的表面的片刻,眼里却浮现一丝微微的笑容。像曦光照过冰雪。
——仿佛祂等待此刻,已经等了千万年。
收回手,主神割破了自己的手指。
鲜血从他指尖滴落,在祭坛上晕开,转瞬间又消失,像是通过这祭坛,通往不可知的地方去了。
与此同时,眼睛不能发觉,只有直觉可以感知的变化在兰登沃伦的土地上升了起来。
一滴,又一滴。
画家不知道神明在做什么,他只是看着这一幕。
静静地,混沌昏寂的天幕上降下千万道流光。
光芒纷纷扬扬,抬起头,仿佛世间一切星星都像雪一样飘落。
“虽然不知道你在做什么,但这一幕很美。”画家说。
第一个光点落在了兰登沃伦西北方的土地上。那是一片冰晶剔透的雪原。光芒触地的那一秒,无数人影在那片土地上凝聚成形。
自被创造起就无人居住的雪原上,忽然满是生灵。
人们像是大梦初醒般站在雪原上愣愣对望,片刻后才狂喜般拥抱在一起。
“你创造了生命。”画家睁大了眼睛,声音中难掩激动:“你创造了和我们一样的生命?”
继而,画家眺望着远方,忽然又蹙起了眉头:“不对,他们……我见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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