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通讯器的旁白却说:
【恶,什么是恶?
我说不清……】
这句话里的“我”和“恶”,都是未知数。
其次,上帝认为诺亚是好人,才让他建造方舟避难。
可在副本中,登上方舟的却是那些“算不上恶的人”。
好人和算不上恶的人,这二者可谓天差地别。
起码从入狱后见到的种种景象来看,池醉觉得,这里根本就是恶人的天下。
哪怕他自己,都并非一个纯粹的好人。
甚至,他跟“好人”一词完全搭不上边。
那这是否意味着,他已经失去了走下方舟的资格?
池醉将目光转向薄冰。
他知道,薄冰很可能是‘人兽监狱’中唯一一个还未手染鲜血的人。
其他人,比如他,或多或少背负着几条乃至几十条人命。
尽管这样做是为了生存——
为了活下去,不得不像动物一样生存……
没有人会谴责饿的奄奄一息的狮子猎杀水牛,不是吗?
但,人之所以与动物不同,正是因为人有人性。
生存是兽性,是本能,是想要活下去的欲望。
人在兽性支配下,往往会做出许多残忍的事情。
而当兽性消失,人性便会开始拷问所剩无几的良心。
那么,为了生存而作的恶,究竟是不是恶?
值不值得原谅?
又是否能经得起良心的谴责?
池醉从不愿想这几个问题。
因为他不知道答案,也没必要知道答案。
潜意识早已为他做出选择。
即使一遍遍告诉自己,作恶仅仅是为了生存,可这依旧改变不了那些真实存在的、自欺欺人的真相。
认识薄冰后,池醉很少再像以前一样失眠。
然而在此刻,他久违地感受到了大脑的兴奋与神经的跳动。
池醉看着自己的手,很白,很完美,淡青色的血管肉眼可见,手心处坚硬的老茧则彰显着与外表截然不符的力量。
——这是一双终结了无数人性命、夺走过无数生命的手。
池醉盯着它们,总觉得上面那些青筋很快就会复活,带着强烈的怨恨冲破皮肉,像嘶嘶作响的毒蛇那样,用毒液将他融化……
这个瞬间,一股难以言喻的负面情绪占据了池醉的心神。
他垂下头,妄图掩去心中的暴虐。
明明生出了无数阴暗想法,表面上却愈发平静。
而薄冰坐在池醉身边,却全然不知对方心底那些可怖的念头。
如果他此时有所察觉,或许就能意识到‘人面兽心’的真正含义。
可惜……
除却以上两处不同,还有一处不同在于洪水消退的条件。
《圣经》记载,过了220天,洪水便开始消退。
旁白却提示玩家,只有当真正的善人出现,洪水才会退去。
相较于前两句话的隐晦,这句足够直白。
——它以一种否定的形式,变相回答了如何“逃离”。
虽然池醉和薄冰无法看到方舟的全貌,但根据旁白和原故事,方舟外部显然是滔天洪水。
洪水淹没了大地,淹没了高山,将方舟以外的生命吞噬殆尽,唯余死物。
如果玩家贸然跳下方舟,或在方舟底部凿个洞,即使出去,遇上的也可能是危险的洪水而非安全的陆地。
更何况,《圣经》的洪水里是只有死物,可在副本的洪水里呢?
死物会不会复活,谁都说不清……
考虑到这点,池醉和薄冰都认为,他们还是要到‘最上面’一探究竟。
将前因后果串联在一起思考后,两人已经很清楚——
所谓“逃离”,绝不仅仅是字面意义的“逃”和“离”那么简单!
但到底是什么,他们或许只能到‘猪猡城’去寻找答案了……
对池醉和薄冰而言,主线任务的发布是今天的第一件喜事。
至于第二件……
这个紧随而来的好消息让两人安心不少,甚至隐隐感到振奋——
宿琬和宿眠平安无事,而且已经与他们恢复了联络!
尤为巧合的是,通讯器前脚发布任务,宿琬后脚就来了消息。
她简单地讲了下自己目前的情况,接着跟池醉谈了谈诅咒的后续。
原来,进入副本后,宿琬和宿眠花了约莫两三天时间磨合,终于将鬼气彻底稳定在宿琬体内。
不过这既是好消息,也是坏消息——
好消息是,由于融合还算成功,宿琬依旧能使用宿眠的力量。
坏消息则是,力量需要代价,宿琬的身体确实能承受一定的鬼气,但时间长了必然会走向衰败。
从前没有这种顾虑,是因为鬼气来自宿眠而非宿琬自身,尽管使用时由宿琬操控,可闲置时并不会乱跑,仍由宿眠牢牢把持,防止它们吞噬那些不该吞噬的东西。
可现在不一样了。
逸散的一半鬼气与本体的联系不再紧密,相应的也不再受到约束。
尽管它们可以为宿琬所用,但宿琬的身体根本无法几十年如一日地承受那样强大的力量。
正因如此,宿琬坦言,她从没有哪一刻像这样体会过生命的可贵和人类的脆弱。
不过她没什么遗憾的,因为她知道,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
提到这件事时,宿琬的语气微微有些调侃。
她说自己应该感到欣慰,毕竟在这件事上,她要比大部分人强得多。
以后等所有人都老了,七八十岁满脸褶子的时候,她还是个二三十岁的漂亮妹妹。
尽管身体内部可能残破不堪,坑坑洼洼像是漏风的屋顶,但起码看着年轻,不会被人叫一声“老阿姨”。
她的生命,会永远停留在自己最好的年华,亦是最年轻的时刻。
但到底能不能再活七八十年……
管它呢!
活在当下!
也许是因为心结解开,宿琬很认真、很诚恳地发了一长段话过来。
她告诉池醉,自己的心灵正体会着前所未有的放松——
虽然不像以前那样与宿眠密不可分,却更心心相印、息息相通。
宿眠愿意为她永远附身在一具老旧的木偶上。
而她愿意为宿眠承担一半的痛苦,直到呼吸停止的那天。
诅咒解开后,她再回首,发现命运早就把该给的、不该给的,都给了她。
过去的几十年,她总在仇恨和不甘中挣扎。
明明刚从复仇的喜悦里回归现实,下一秒却落入神明游戏,迎来与姐姐的又一次分离。
她痛苦过、惶惑过、不解过。
可现在她懂了——
命运夺走什么,就会归还什么。
一去一来,她渴望的依旧在她身边,只不过换了个人、换了种方式,意义稍有不同……
但不管怎样,它们都是陪伴,不是吗?
想明白这点后,宿琬的心态放平了很多。
她似乎已经能够理解“好好活下去”的含义。
其实就是简单的四个字——
活在当下。
因为过去和未来,没有哪一个比现在……
更重要!
一长段话的最后,宿琬非常识趣地告诉池醉:
从这个副本起,她和宿眠打算过二人世界,好好享受一下游戏里的时光,看看不同的风土人情。
宿眠说要带她钻进管道,从最上面爬到最下面,堵着矿石和羊毛不让它们下来。
她则打算溜进食堂后厨,扮成厨师,和宿眠一起给囚犯们做一顿黑暗料理。
如果有机会,她们还想溜到海里玩,她骑海豚,宿眠骑鲨鱼,两个人肩并肩地冲向海洋深处……
总之,她们会把每一天都当成最后一天去度过。
毕竟人生……
能有多少个年头?
又能有多少个一天呢?
读完这一整段话,池醉沉默了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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