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乘趴坐在一旁,难得地没有开小差,他抬头问道:“生苦,死亦苦,那众生只能在苦海中沉沦,没有解法了吗?”
“自然也是有的。”路麟看向路乘,眸光温柔,“苦海无涯,唯有一法,可以渡之。”
“路乘,若有朝一日你也深陷苦海,你要记住,那是……”
覆满口鼻,让人几乎无法呼吸的粘稠阴翳中,路乘挣扎着抬起一手,犹如负着天倾般的重压,缓缓向上高举,他喃喃念道:“我此法门……”
襁褓中懵懂恐惧的稚童,蹒跚无力的老者,病榻上缠绵困苦的女子,伤重不治的兵卒,千万重苦痛的幻梦中,无数个人,无数个他,无数个我,在此刻一起抬手,用或稚嫩,或苍老,或病弱,或濒死的嗓音,齐声念道:“我此法门……”
“救一切苦……”
黑暗的海水中有星星点点的光亮起,光从其破碎处重新凝现,汇聚到路乘,汇聚到那浪潮样整齐的人声处去。
“救一切苦……”
光穿越无数重幻梦,在每一个他手中亮起。
“真实不虚……”路乘每念一个字,手中的光便更炽烈一分,犹如跗骨之蛆般粘稠难脱的阴翳在光照下便似脱水的蛭虫,不住蜷缩退去。
“真实不虚——!”重叠的人声下,光以前所未有的姿态盛放,如耀目烈阳,如荡涌海潮,千万重苦痛的阴翳幻象在其下如融雪碎冰般层层崩解。
地下洞穴,全身几乎被阴翳爬满,在血洞幻象中沉浮的商砚书突然睁开双目,他笑容癫狂,按向朱雀的掌心中燃起黑色的劫火。
“我此法门!”浩瀚的光音浪潮中,路乘重新直起前蹄,金色符文环绕于他周身,犹如神像上庄严神圣的披帛。
朱雀发出痛苦的嘶鸣,他不惧烈火的赤羽在黑火下剧烈燃烧。
“诛一切恶!”浩荡黑水不断从路乘身周退去,他的眸光烈烈如焰火,声色震震如雷霆。
劫火烧尽朱雀的骸骨,烧尽其上密布的阴翳魔纹,又落向下方奔涌的黑水,便如火落入油,黑色的火焰以失控之态,焚天灭地之势,在黑水上疯燃。
商砚书在黑色火海上张开双臂,神色跟火焰一般疯狂。
“普照无量——!”
光浪再次爆发,逃至海岛外围的卢新洲等人瞳中映着那骤然从岛心处盛放,驱退一切黑暗,几乎照彻天地的炽烈光芒,不由喃喃:“那光是……”
地底洞穴中的商砚书突然抬起头,他好似从疯狂中恢复了一丝清明,惊疑不定地看着洞顶上方散射而来的光芒。
什么光能穿透一切有形无形的介质,照亮这万丈深的幽暗地底?
答案几乎不做他想。
焚天灭地的劫火渐渐止住了其疯燃的势头,商砚书几近失控的内息在光音天经温暖的照拂下重归平静。
黑水不断退去,可在倒涌到某一处后,彷佛路乘的力量到了某种极限,黑水停下了。
光音天经,救一切苦,真实不虚,但终究,即便获取了食梦兽身上那卷破碎于黑水中的残经,路乘也仍未得到完整的经卷,是以光与暗在此刻形成泾渭分明的界线,光海与苦海在界线两侧相互翻涌角力,却各自难得寸进。
黑水层层翻涌,在反复冲撞无果后,突然向某一处聚集,无数的阴翳层叠凝聚,生成一只巨大无比难辨形状的泥浆样怪物。
路乘幼鹿一样的身形在怪物山岳般高大的阴影下渺小不堪,黑水骤然加强的力量更是让他不受控地后退一步,但随即,他又四蹄撑地,艰难地抬起双角,驭使光海一重重向那巨大丑恶的阴翳幻形荡去。
光海与苦海剧烈翻涌,那巨大的阴翳怪物岿然不动,它没有脸孔五官,路乘却无端有一种正被对方俯身注视着的感觉。
僵持数息后,在路乘几乎就要不支倒地时,那岿然不动的阴翳怪物却突然先一步开始消解,犹如融化的烂泥,层层倒塌溃散。
路乘抓住机会,用尽所有残存的法力,一鼓作气地将黑水驱退。
黑水倒涌回火山底部,光照耀于天地间,一切阴暗误会都被扫荡一清。
路乘喘息几下,顾不上休息,立刻开始搜寻。
他走过重见天日的岛中林木,走过绿草如茵的茂盛草地,最终,在一处细碎光斑透下的树荫处,找到了那一抹安静躺在地上闭眼昏睡的白衣人影。
路乘疾跑到对方身前,辨清对方脸孔的一刹那,犹如一切的重负皆已放下,脑内紧绷的弦也骤然松开,他四肢无力地瘫倒。
但很快,瘫软在地的小麒麟又强撑起一股力气,将脑袋枕到对方微微起伏的胸口,他闭眼感受对方的气息,这一刻,路乘像是找到了他的全世界。
第082章 瀛洲事了
云舟渡的船舱内。
闫柏涛坐在榻边, 手指搭在裴九徵的脉门上,沉吟不语。
卢新洲等一众剑宗弟子外加一匹小白马围挤在一旁,紧张地等了数刻, 终于忍不住发问:“闫掌门, 师尊他怎么样了?”
“应该没什么大碍。”闫柏涛的语气并不是很笃定,裴九徵是渡劫期, 比他都还高了一个大境界,即便昏睡,体内剑气也依然凛冽慑人,他是没法像探查弟子们那样直接探查其经脉内部的状况的, 这只是他观察脉息和气色得出的大致结论。
那他怎么一直不醒?路乘用蹄子比划。
闫柏涛茫然地看向剑宗其他人, 卢新洲翻译道:“小马师叔问师尊怎么一直不醒?”
他自己也问:“对啊,闫掌门,都一天了, 师尊他怎么一直不醒啊?”
“许是因为消耗过大吧,又或者是被阴翳吞噬的后遗症?”闫柏涛猜测。
后遗症?路乘的神色一下变得很紧张, 明显到不用卢新洲翻译,闫柏涛也大致看懂了, 他安抚道:“还是消耗过大的可能性大点,再让他休息段时间应该就自然会醒了。”
路乘一想也是,他也被阴翳吞噬过, 还是两次, 但他完全没有什么后遗症,顶多是有些脱力, 想来他哥哥也只是在跟萧放的交战中透支脱力, 这才昏睡不醒吧。
“师尊。”已经站满了人的船舱内又有人走入,邹士杰从外面进来, 对闫柏涛道,“除了火山底部,岛上其他地方全找过了,没找到萧放的踪迹。”
闻言,连闫柏涛在内的所有人神色都不约而同地沉凝起来。
虽然他们至今尚不知萧放和裴九徵在幻境中发生了什么,为什么阴翳会突然失控,从地眼中涌出,又从火山口喷发,但此次瀛洲一劫,必然跟玄武城一样,跟萧放脱不了关系,眼下对众人来说最好的结果,自然是找到了萧放的尸骨,这魔头已经被裴九徵诛杀。
当然,没找到尸骨,也不意味着萧放就没死,毕竟在满是阴翳的火山底部,邹士杰一行人是无法下去查探的,不过……
“你们是在何处找到裴道友的?”闫柏涛问道。
“好像是在火山山北的树林里?”卢新洲看向身旁的小白马,昨日阴翳突然喷发,他们所有人都在往岛外逃,只有路乘独自深入其中,黑水退去后,他们尚未来得及前去寻找时,也是路乘将昏迷不醒的裴九徵独自背回。
是山北,山隘那边,一棵高大的榕树下。路乘详细描述了一下他找到裴九徵的地点。
闫柏涛说:“在阴翳失控喷发前,裴道友应该是跟萧放在一起的。”
“山北那片林子我们也找过。”邹士杰立刻道。
众人的神色越发凝重,在阴翳失控前裴九徵和萧放在一起,那为什么黑水退去后,裴九徵附近没有萧放的踪影呢?
“也不必太过担心。”闫柏涛又道,“若是萧放平安无事,裴道友也不会被平安带回,你我也不能安然坐在此处。”
众人一想也是,萧放但凡还有余力,都不会放过眼下裴九徵正昏睡不醒的大好机会,想来对方即便没死,也是重伤。
“先让裴道友好好休息罢,我去查探一番火山底部的情况。”闫柏涛站起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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