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半寐半醒间在柔软的床榻间翻了几个身,终于无法忽视那玉简中一个接一个的问题,爬起来大略用神识探了探玉简内到底是谁一大清早就来扰人清梦。
这么一探之下,睡意倒是散去大半。
这位没眼力见扰人清梦的不是旁人,竟然是他那好师弟常歌笑。
【师兄,你没事?怎么也不给我递个消息?】
【你在白河城?云真人和你也在一起?】
【我来见你了。】
【你和云真人在哪家客栈落脚的?】
【师兄,已经辰时末了!!!】
“……”
玉简传讯能闻其声,沈忆寒被最后一句震得脑仁都有点疼,赶忙回了常歌笑一个地址,便把玉简扔回了乾坤袋。
云燃不知何时已经起身,正捧着一本书卷坐在案几边翻过一页,桌上放着的是已经擦拭过的蘅芜。
“是你师门的消息?”
“嗯,是我师弟,他急着见我,此刻已到城中,估计一会儿便该找上门了。”他叹了一口气,“这半年多,他想必倒也为我担心了。”
身|下这张床,委实是这几年出门在外,沈忆寒遇见过最合心意的一张床,可惜今日还有正事,赖床是万万不行的。
他卯足了一百二十分的力气,终于让自己从床上拔地而起,起身穿戴。
饶是如此,束发时仍有些睁不开眼,只好又让云燃代劳了。
一应整齐后,沈忆寒回过头去,才发觉云燃眉间那点丹砂不见了。
他愣了一愣,正要说话,云燃看着他,却似乎猜到他要说什么:“今日与掌门师兄相见,不宜以心魔在外。”
沈忆寒心想也是,要是阿燃的心魔在楚掌门面前口出狂言就不妙了,忽然想到什么一愣,抬目道:“阿燃,你如今能随意切换功体了么?”
云燃顿了顿,半晌颔首道:“嗯……昨夜之后,机缘巧合下,似乎领悟了关窍。”
沈忆寒:“……”
昨夜发生了什么,两人俱是心知肚明,到底如何机缘巧合,沈忆寒竟然好像能猜到些许……
难道是因为昨夜他们双|修时,一会儿是这个阿燃,一会儿是那个阿燃?
这到底是哪门子的关窍……
沈忆寒无语片刻,正要说话,门外却传来一阵急促脚步声。
沈忆寒自然能听出这脚步声是谁,眉峰一动,不等对方敲门便走到客房门边打开了门——
常歌笑正抬着手,一副将要拍下来的形容。
两人大眼瞪小眼,沈忆寒看着他这副架势,毫不怀疑要是自己晚再开门半刻,他师弟只怕就要让这拍门的动静响彻整间客栈。
沈忆寒道:“进来吧。”
常歌笑进了门,将整个客舍打量了一遍,似乎有些不可思议又有些忿忿道:“师兄,你就是在这么间破客栈栖身,既然转危为安,为何也不给我个消息,你可知道这半年……”
常歌笑语及此处,忽然顿住,皱了皱鼻子。
沈忆寒心知他这师弟五感敏锐非凡,远胜常人,暗道不妙,然而却已来不及遮掩。
常歌笑下一刻就看到了那张凌乱的大床。
他愣怔片刻后,表情转为恍然大悟,目光蹭的一下转到他师兄身上,又蹭的一下转到了那头坐着的云真人身上,最后转为一点不易察觉的僵硬和尴尬。
沈忆寒:“……”
常歌笑:“……”
沈忆寒假装什么都没察觉,若无其事道:“我给门中报过平安了,陆师伯难道没有告诉你么?”
这次沉默的轮到了常歌笑。
沈忆寒和他又一次大眼瞪小眼后,从他眼里得到了答案。
沈忆寒:“……”
不是……陆师伯还真的没有告诉你啊??
第126章 幽梦
沈忆寒脑海里电光石火,猛然想起先前子徐同他提起师弟与陆师伯吵架的事,这些日子变故太多,若不是这一茬,他险些都要忘了。
“你和师伯还在……”沈忆寒顿了顿,想起当日陆师伯的样子,似乎说这两人是在吵架也不甚贴切,便又斟酌改了措辞道,“你当日在岛上,和师伯究竟是怎么回事?怎么,现在还在和师伯生气?”
常歌笑声如蚊讷小声说了一句:“哪里是我同他生气……”
沈忆寒没听清他说了什么,还在继续劝和道:“那日岛上的事……我也听他提起几句,不是我说你,未免太过分了些,师伯虽严厉,往日待你也是好的,你即便不喜他的性情,也不必总是戳他的肺管子,师伯看着你我长大,情分不同外人,你们实在有什么不痛快的,若是拉不下脸来便叫我传话,只要能说通,别真伤了……咦?你方才说什么?”
常歌笑:“……”
常歌笑:“师兄,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我听说今日楚掌门要见你与云真人?”
沈忆寒一听他提起此事,果然被转移了注意力,讶异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常歌笑道:“你和云真人昨日如此招摇进城,谁能认不出,别说我知道,现在半个修界都知道了。”
沈忆寒:“……”
好像也是,一路行来他们都不曾易容,被人认出自然也不足为奇。
常歌笑继续道:“白河城如今是昆吾剑派管辖,守城弟子就这么放了你们进城,你可不知昨夜里就有不少各派修士和散修在城中仙府前聚集,要求给个说法呢。”
沈忆寒对此虽不算全无预料,还是不免微微蹙眉道:“给什么说法?昆吾剑派既还不曾将阿燃除名,他就还是昆吾弟子、登阳剑主,放自己人进城还要给他们说法?”
常歌笑道:“道理虽是如此,但师兄你可不知,你们失踪这半年,流言传成什么样了,这些人心有疑虑,自然非要个解释。”
流言传成什么样,沈忆寒倒也不是完全猜不出来。
无风还会起浪三尺,何况当日白河城中众目睽睽,阿燃魔化前仅凭小乘境,便已独步一隅,白河之战后,偌大修界之中,更是除了自己,再无人得知他的深浅。
登阳剑主或者陨落,或者魔化——变成一个全无神志的强大怪物,或许对大多数修士而言并无区别,这都意味着他会从此消失在玄门修士之中。
但他竟然回来了,全须全尾的、和从前无数次的身涉险境后一样毫发无损的回来了,这却全然不同。
他们不知他如今是人是魔,是仙是妖,玄魔两道,他又到底襄助哪边,从前无字剑尊总是玄门诸派之中公认的、属于他们的最锐利的那柄剑,可一旦此云燃非彼云燃,哪怕只有一点他或许不再站在他们这边的可能……
与其说没有人能承受这样的结果,不如说如今的修界承受不了这样的结果。
常歌笑踌躇片刻,终于还是道:“师兄,你们此去与楚掌门相见,我只怕……在场的可能不止有昆吾剑修,若是云真人如今的情况,无法令诸派相信,倒不如……现在就离开白河城。”
“以你们如今之力,现在离开……还不是难事。”
沈忆寒听出他话中深意,微微一惊:“你是说…… 今日这场是鸿门宴”
自他师兄弟二人重逢,云燃在旁只是听着,一直沉默不言,此刻却道:“……掌门师兄不是那样的人。”
常歌笑看他一眼,摇了摇头:“云真人,楚掌门或许不是那样的人,你能打他的包票,可能打整个昆吾剑派的包票?若今日真的只有楚掌门要见你与师兄,这消息又是如何传出来,被我知道的?”
常歌笑寥寥数语之间,沈忆寒脑海中那个本已淡去许多的梦,却如惊鸿掠影般再次浮现——
鸿门宴……那个梦里也曾有过这样一场,在众目睽睽之下,在昆吾数位太上剑主的见证之下,梦里的阿燃被认定就是勾结了洞神宫的尖细,也正是从这一日开始,登阳剑主光华璀璨的人生对那个梦中的云燃而言,彻底成为了往日旧影中的一潭幽梦,从那往后,留给他的只有被沉重的锁灵枷压在冰冷水牢之中无法挣脱的一副残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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