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问题沈忆寒早已想好答案,当然不能说他是通过梦境预知前事的,道:“他的性命为云真人所救,自然并无仇怨,可即便并无仇怨,贺兰仙岛上所发生之事太过诡异,实不相瞒……我疑心贺公子身上是否沾上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转目对葛老剑主道:“葛前辈,为防万一,最好还是请令徒回来,验过他神魂是否有异,否则倘若被魔道妖人借贺公子之身混入咱们当中,恐怕大为不妥,贵派弟子也会遭池鱼之殃。”
沈忆寒毕竟是一宗之主,妙音宗虽不大,那也是数千年玄门正派,他既开口,又说得有鼻子有眼,在场众修士都信了大半。
然而那位葛老剑主却好像并不太惊讶,平声道:“沈宗主只怕是误会了庭儿,这芥子眼下分明就在此处,怎会认了他为主?”
又道:“收下庭儿时,本座也已验看过他的神魂经脉,并无不妥之处,沈宗主多心了,芥子的事……他跟随师兄返回门派前,也已与本座说过,是与沈宗主你一道发现了芥子,然后那芥子将你卷入其中,庭儿修为浅薄,不敢轻举妄动,才有了后面的事。”
沈忆寒微微蹙眉,自然听出葛老剑主话中袒护之意,心下略觉不对,暗道这老家伙不会是已经和姓贺的小子达成了某种交易、沆瀣一气了吧?
毕竟贺兰庭身上宝贝可不少,随便拿出一两件,都是能叫渡劫期修士也眼红的东西——
正自想着,忽然厅堂中有人惊叫了一声,道:“蔺道友,你这是做什么?”
沈忆寒一愣,扭头去看,却见那方才还气势汹汹、咄咄逼人要与云燃寻仇的蔺无忧,不知怎的,竟忽然七窍流起血来,脸上印着一个鲜红掌印,他正举着一只手掌呆愣愣看着,瞧那样子,竟像是自己给了自己面门一掌,自己将自己打成了这副眼目耳鼻流血的模样。
旁边几个长青剑宗修士都吓了一跳,道:“蔺师伯……你怎么了?”
蔺无忧扭头看他们一眼,神情却痴痴愣愣,口鼻中仍止不住的流血,呆呆道:“我怎么了?我……我居心不良,罪有应得。”
他此话一出,倒把堂中众修士说得一愣,那几个长青剑修更是面色变道:“师伯你说什么?你忘了咱们此行是来做什么的了么……”
蔺无忧仍是目光痴愣愣答道:“做什么……自然记得,师尊轻口吩咐,只要杀了姓云的小子,给他老人家出了当年的恶气,便在坐化前将长青丹剑后一十二卷传予我……谁也……谁也不能和我抢,哈哈……哈哈哈哈……”
乍闻此等秘辛,还是当事人在众目睽睽之下自己说出来的,堂中诸派修士心下讶然之余,不免面面相觑。
云燃道:“他中了噬魂种。”
众人一怔,有修士反应过来:“云真人这么一说……确实有些像,噬魂种食人心智、记忆,被此物侵入灵台之初,无论问什么,都是‘有问必答’的,倒是和蔺道友这副形容一模一样。”
玉阳子的父亲,那位长青丹宗的云宗主起身走到蔺无忧面前,两指连点他眉心、胸前膻中两穴,闭目探过后道:“的确是噬魂种。”
蔺无忧半柱香功夫前还在蹦跶,要找云燃寻仇,谁知不过这么一会,竟就成了这样,关键他修为已臻大乘——
这等境界,居然还会不防备之下被人种下噬魂种。
这东西从植入灵台到发作,至少也要十二个时辰,也就是说,动手的人一定在十二个时辰前就接触过蔺无忧,而且说不定还是他十分信任、全无防备之人。
云燃与沈忆寒二人才刚从芥子中脱身出来,因此虽与他不睦,倒是全无嫌疑。
那几名长青剑修感觉到堂中诸道目光落在他们身上,面色明显都有些不大挂得住,道:“诸位这么看我们做什么……蔺师伯为何会中噬魂种……我等当真全然不知!”
楚玉洲叹了口气,道:“看来,咱们之中……的确已经混入了魔道奸细,此人播下噬魂种,还当着诸位的面,叫蔺道友发作出丑,岂非观我等正道有隙,趁虚而入,公然挑衅咱们?”
有修士怒道:“正魔两道分明已经井水不犯河水千年,咱们走咱们的阳关道、他们走他们的独木桥,好好的,如今这群魔修是什么意思?!害了贺家满门也就罢了,一路上还将我等猴儿戏一般的耍弄,当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此番若再不将洞神宫妖孽一网打尽,往后咱们玄门正道诸派,岂不为人耻笑?”
此言一出,不少人附和,或道“还请楚掌门、云宗主牵个章程”,或道“魔修实在不能放任”云云——
这一场谈会结束过后,讨伐洞神宫成了板上钉钉的事,只等为首的几派商量好细节,一声令下。
那蔺无忧倒是被长青剑宗的几个修士灰溜溜领走了,临走时几人没再提一句要和云燃寻仇的事,显是蔺无忧当众丢丑,说了不该说的话,长青剑宗在诸门诸派面前脸面大失,他们也脸上无光,跑的那叫一个飞快。
沈忆寒心下觉出几分荒诞来,与云燃传音道:“姓蔺的已是大乘期的修为,也不知他体内的噬魂种该找谁才能祛除。”
云燃道:“长青剑宗自有主意,此人能将噬魂种无声无息播入蔺无忧体内,你我也要小心。”
沈忆寒犹豫了一会儿,道:“……我看贺家的事一团乱麻,未必真是洞神宫所为,他们要讨伐,就让他们去好了,咱们还是别再掺合为妙。”
若在从前,这种除魔卫道的事,云燃定是不会缺席的,此刻听了沈忆寒所言,却顿了顿,答道:“好。”
诸派修士就此散去,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沈忆寒自然要与陆奉侠、常歌笑一起回落脚的客栈,云燃这次却没与妙音宗众人一道,他大约是有话要和楚玉洲解释,所以得先回昆吾剑派众人落脚之处,只在临走前塞给了沈忆寒一枚珠子,道:“若想见我,便用此珠。”
沈忆寒接过那珠子,但觉入手温而滑,珠质莹白细腻,他见过的好东西不少,自然认出这是北海一种蚌妖所孕之珠,分为子母两珠,三千年才吐一对,有互相传声留影之效——
此刻给沈忆寒的这一粒,应当就是子母两珠中的一粒。
这珠子罕见奇巧,但于修行用处却并不大,沈忆寒实没想到他何时还寻得这种东西,有些讶然的抬目道:“这珠子可难得的很……你从何处得来的?先前怎么没见过?”
云燃顿了顿,道:“机缘巧合得来,本想送予你做生辰礼。”
沈忆寒一愣道:“那你怎么不早给我,我千岁生辰都已过了……”
两人正说着,远处楚玉洲叫了一声“云师弟”。
沈忆寒知他要走了,云燃果然没再回答,只转身,但还没走,却又动作顿了顿,回眸望来。
沈忆寒也在看他,两人目光交汇,他握着手里那枚珠子,嘴角勾起一抹笑容来,眼神明亮如星,里头的意思是:
明天见。
云燃最终还是走了。
不知怎的,这千年来两人分明早已经历过了大大小小数不清的分别,眼前这次不过只是各自回到不同客店修习一夜,沈忆寒却觉得尤为不舍,在长街上看着云燃离去的方向,有些怅然出神。
常歌笑大约被他这副模样弄得牙酸,终于看不下去了,在他身边凉飕飕道:“师兄倒是生怕旁人看不出你俩怎么了啊。”
沈忆寒扭头看他一眼,道:“都这样了,我还有什么好遮掩的。”
难道如今他遮掩一下,旁人就会觉得沈宗主和云真人还是纯洁的友谊关系了么?
常歌笑挠挠下巴,咕哝道:“……这倒也是。”
妙音宗众人就此回到落脚的客栈,沈忆寒本来已经做好了被师伯盘问的心理准备,谁知陆奉侠只目色微沉的看了他一眼,又不知怎的,看了边上常歌笑一眼,竟然并没有要细问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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