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忆寒道:“记得……但我知道,这就是梦。”
幻元灵璧没有反驳他,只是继续道:“无论它是不是梦,但这里发生的一切,和现实一样,都会磨损你……也就是说,你会被这个梦所损耗,我说的吞噬和湮灭就是这个意思——一旦你在这个梦中被损耗太过,遗失本心,就永远不可能找到答案了,因为……你要记得,答案一定是与你的本心相——”
识海中幻元灵璧的声音,忽然戛然而止。
沈忆寒愣了愣,在识海中道:“你怎么不继续说了?”
没有人回答他。
“喂……逆子?”
还是没有。
沈忆寒心里浮现出一丝不妙的预感,从袖中掏出了那一面铜镜似的小小灵璧,却发现原本光滑的璧身上,此刻已经寸寸皲裂……
一如当初琴鸥岛静室中,那半块给他带来未来之梦的灵璧。
逆子这是……消失了?
沈忆寒在心中比对这次和那次的相同共通之处。
已知逆子是天道之中分裂出的一部分……那么,天道假借阵石之身,将他们拖入此梦之中,逆子作为天道的一部分,应该也并没有具体的形貌躯体,这两块幻元灵璧,就是它借以和自己建立联系的媒介。
逆子曾经提过,在幻境之中不能够太肆意的帮他作弊,理由是可能被天道发现……是不是也正因此,方才逆子想要告诉自己什么,才被天道发现了?
他的指腹在碎裂的璧身上轻轻抚过,最后轻叹了一口气。
也罢……看来接下来的这个梦中的答案,要他自己寻找了。
*
梦里天地,眨眼又去三十载。
这日沈忆寒在居室之中练功,沈老宗主忽然神色沉重的从门外疾步而来。
“你收拾一番,与我前往昆吾剑派。”
沈忆寒见他这样,心下一沉,知道外祖父如此必有要事。
的确有要事——
梅今死了。
准确的说,是梦境之中的梅今死了。
沈家祖孙二人赶到时,垂秀峰上一片狼藉。
主持大局的是昆吾剑派上一代的莫掌门,此时尚且还不是楚玉洲。
莫掌门见他们到来,神色沉重的拱手问礼后,立刻捧来一物,递给给沈老宗主看过,却是半截断剑。
他面色惭愧:“此事原是本门家丑,论理不该叨扰沈老宗主,只是老宗主与梅师弟是至交好友,想来应该了解师弟身边之物,我与诸位同门都不认得这半柄断剑,但此物的确是师弟罹难时,身边留下最可疑之物,凶手或许正与此物相关,这才想起请老宗主前来看一看,是否认得?”
沈望霞看了看那断剑,面色冷沉如水,道:“阿今那徒弟呢?”
其实不止沈老宗主看见那半柄断剑时神情不妙——
沈忆寒也好不到哪去。
那半柄材质上佳、纹样简雅秀致的断剑,和幻境外……阿燃的蘅芜一模一样。
但它不是蘅芜。
或许今日此剑崩断于此,也正是因为,它不是蘅芜。
莫掌门道:“云烨那孩子十几日前就下山去了,怎么,老宗主可是看出有什么不妥吗?”
“下山?那这柄剑,为何会出现在这里?”沈望霞沉声道,“此剑铸剑材料极为难得,阿今寻了数百年,才得这么一块,收得云烨为徒后,耗费十数年,为他铸作本命灵剑,数月前方才出炉,此剑既断于此,阿今身死,他必脱不了干系!”
众修士闻言,俱十分震惊。
“可……可他为何行此大逆不道之事?”
“阿今半年前曾在信中与我提起,云烨性情与慈恩剑义不合,他有意再择一徒,以继慈恩剑传承。”沈老宗主言及此处,神色终于从几分憎愤逐渐转为黯然,最后长叹了一声,“想必正是因此,此子方动了杀心,莫掌门若是想验证我所言是否有假,只看阿今眉心之中剑种是否还在,便可知道了。”
莫掌门闻言,果然立刻进了垂秀峰主居去查验——
结果没有办法意外,梅今尸身仍在,剑道种子却不翼而飞。
云烨弑师叛门,夺走剑道种子,昆吾剑派又断一脉传承,一时震动修界。
若在刚刚进入梦境不久时,沈忆寒或许不会管此事,但自当日幻元灵璧告诉他那番话便消失后,他才真正开始彻底不再将此界当作梦境。
若他不知道云烨去了哪里也罢,既然他知道,便不会再置身事外。
沈忆寒动身前,去了一趟长青丹宗,将此事对云燃和盘托出。
“我此行前往北域,会诛杀云烨。”他顿了顿,“他毕竟是你的同胞兄长,你我既是好友,我想……此事或许该叫你知道。”
云燃沉默了片刻,道:“他背弃师门,弑灭恩师,你要杀他,并无不妥。”
确实,以云烨所作所为,即便是手足至亲,也无法替他辨白。
沈忆寒于是起身道:“好,既然如此,我即刻便动身。”
他来去匆匆,不待云燃再说什么,已经转身离去,背影消失在了门外。
*
白河之北。
自杀了梅今逃离昆吾剑派后,云烨心知在南境仙府中必然贴满了昆吾剑派通缉自己的布告,若他一朝不慎露出真容被人认出,只怕就会万劫不复。
对他而言,最安全的地方,已经只有北域了。
至于抵达北域后,究竟以后要怎么样,刚开始云烨心中并无明确的方向,但他也心知肚明,一旦跨过白河,他就再也回不去了——
即便慈恩剑的剑道传承如今已经在他的识海之中,他也不可能再成为将来的慈恩剑主了。
但他不在乎。
没有名头又怎么样,他要的只是其中剑道绝学的奥妙。
无论将来是仙是魔,他只是坚信自己能走出自己的路。
至于那些曾经欺辱、轻蔑过他的人,都会为此一一付出代价。
云烨在灵墟附近的一座小城中安顿了下来,以猎杀妖兽换取资源,短短数月之间,已对北域六宗的形势,有了大致的了解。
如今的六宗中,为首的是以阵法堪舆之术作为镇派绝学的青司羽楼,其次是以炼尸为学的洞神宫,采补之道为学的合欢岭,然后是北域三大世家。
青司羽楼看似实力最高,但羽楼虽为魔道大宗,本质却和南境一些小宗门无异,门中大权皆掌握在创立了羽楼的司氏一族手中,加入其中,即便能在普通弟子中拔得头筹,将来无论如何却也终要低司氏族人一头,更何况这一代青司羽楼出了个少年天才,将来无论如何是不可能轮到一个外人掌权的。
洞神宫则不然。
那位老宫主虽然当初也是从父亲手中继承了宫主之位,但他膝下无子无女,收得几个徒弟,也没听见什么特别出众的,若是能拜他为师,云烨有自信一定能成为其中最让他青睐的那个。
即生此意,他在城中售卖妖兽内丹,一来二去,很快搭上了个为洞神宫外门采买的渔夫。
他颇费一番力气,终于走通了此人的门路,央他在三日后将自己引荐给洞神宫外门一位堂主。
就在云烨觉得一切都在变好,正绞尽脑汁的琢磨怎么在三日后让那位堂主将自己收入外门的时候。
他人生之中真正的厄运,好像终于到来了。
厄运起始于那日黄昏之后荒野中的一声幽远笛音。
这笛音出现在妖兽百出的姑妄山和灵墟交界地上,如此凶险的地方,他的笛音中却干干净净,不带分毫灵力。
这般反常,更让云烨意识到来者不善。
他几乎是立刻提起了十二分的戒备,但饶是如此,仍找不到那笛音传来的方向。
这诡异的笛声仿佛是从天上传来,却又仿佛就在他的耳边。
云烨徒劳的握着剑想抵抗什么,却可笑的连分辨敌人究竟在哪里也做不到,七窍之中汩汩不断的流下血来,心神大乱间,依稀看见面前忽然出现了敌人的身影。
他如猛释赦般,死死盯着那个身影,一剑刺出,却觉得下手处软绵一片,那个身影竟然以记忆中熟悉的样子,如同从前千次百次一般,躲过了他的剑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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