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祈与夜愿(4)
一整日的瘾终于解了,昼司呼出一口烟,将雪茄盒随手搁在茶几上,重新拾起报告。
“去睡觉。”他随口命令道,顺手揉了揉夜愿头顶,柔软的金发变得蓬松。
夜愿想了想,还是顺从地低头亲了亲他指尖,站起来离开了。
虽说昼司的卧房就是地心大厦正式的顶层了,但其实夜愿的房间还在半层之上的阁楼里。这件事没多少人知道,毕竟作为区区一个贴身侍从,即使是他,卧室竟然处在主人头顶的真相也实在太过惊世骇俗,但这其实只是一个习惯的产物。就像他们从小到大的那样——昼司把他养在触手可及的地方,有时叫他打杂,有时吩咐他办正事,偶尔把他当做学生甚至弟弟,有时也只是单纯地叫他跟在身边,就这样不自觉地瞧着他一天天长大。
然后他为昼司达成所有或大或小、秘而不宣的愿望。
那些作为李奥尼斯家长子无法亲手沾染的事情,那些作为代理家主没空分心的事情,那些不能见光却只能在夜里完成的事情,通通都由他处理。
他本来不叫夜愿,但不知从何时开始,这已经成为了全部的他。
他打开自己卧室的房门,手中抛出一枚硬币,许愿池里溅起一朵水花。
夜愿第二次和安息碰面,已经是一个月以后。
那本该是他准备十大家族月度会面的日子——作为虚摩提初代创世神的八大家族和两只新兴贵族的家主凑在一艘豪华游艇上,夜愿负责会面的所有统筹事项,这包括会议地址、日程提案和食物餐点,也包括各类在会议外发生的正式或非正式“娱乐活动”的收尾工作。他的主人,整个海上新城最强悍的一支李奥尼斯家族长子,代替父亲坐在长桌的首位已经五个年头。
只是本月的会议没能如期召开,其原因便是主人不成器的讨人嫌弟弟。
主人的生母早逝,如今李奥尼斯的主母是范修连恩家的四女儿罗特·范修连恩,她生下了一个和主人相差十岁的同父异母弟弟。而这个弟弟如今正在处在令人头疼无比的青春期,又被野心过于庞大的母亲一族支配控制,整日做些令人摸不着头脑的事。
比如将自己的生日宴会订在十大家族月会的同一天。
“生日宴会不能办在周末吗?”他记得主人听到这个消息时不悦的表情。
李奥尼斯家的小儿子多恩回答道:“可我的生日就在那天,过了就不是生日了,而且这不是随便什么普通的生日,是我十八岁的生日!”
昼司面无表情地眨了下眼,嘴角微微下调了一度,夜愿知道他在不耐烦了。
“就得在那天,而且大家都得来!”多恩发表着危险宣言。
他口中的“大家”必得泛指虚摩提上所有有头有脸的人士,自然也包含了参与月会的所有家族。而一般而言,月会结束通常在晚饭后,是赶不上七点开始的宴会的。
“我生日都策划了多久了,你早该知道的,而且邀请已经全发出去了,不能改的!”多恩不怕死地又补充道。
昼司冷冷道:“我没有亲自过目你宴会的细节,是以为你至少不会蠢到这个地步,看来我还是太高估你了。”
多恩背在身后的手微微颤抖,夜愿知道他心里其实是有些害怕主人的——很多人都怕他,但多恩仍梗着脖子道:“一个月一次的会重要,还是我的十八岁生日重要?”
糟糕,夜愿在心里暗暗紧张。
所幸昼司似乎觉得这个问题太过可笑而没有回答,他重新低下头去:“随便你吧,我要工作了。”
“我要工作了”这几个字就是不容置疑的逐客令,多恩气得不行,肩膀耸着,随母亲的红色卷发冒出小火苗,但他仍半句不敢反驳,生硬地转过身大步朝外走。
除了发色之外,多恩的五官倒是有些主人少年时的样子,只是主人从不曾露出过这么生动戏剧化的表情,而像一座名家设计的精美机器人。
夜愿见多恩已经走到面前,时机恰好地为他开了门,多恩瞪了他一眼,哼道:“走狗。”
夜愿好脾气地微笑道:“慢走。”
他本以为生日宴会的事就此翻过了,没想到在接下来的几天里陆续传来几支理应参加月会的家主不能到席的致歉,原因大同小异——不能错过李奥尼斯家小少爷的成年礼。昼司哼了一声,将便携液晶屏往桌上一丢:“不知好歹。”
此时硕大的办公室里只有夜愿在场,昼司不再掩饰自己的嫌恶:“不知好歹的、愚蠢的范修连恩。”
本次月会昼司准备了相当重要的议程,需要绝对多数的投票才能通过,但投票必须三分之二以上的家主在场才能生效,被这生日宴会一搅和,会议也不必开了。
“您觉得是夫人授意的?”夜愿问。
“当然,那个小蠢货自己会有胆量撺掇这些人?”昼司毫不客气地说。
虽然知道主人完全没有那个意思,但“小蠢货”三个字听着有些亲昵,夜愿偷偷抿了抿嘴。
“连这点野心都藏不住了吗,一点脑子和主意都没有,不知道李奥尼斯家是怎么养出这种废物的。”昼司不悦道。
“他年纪小,还不到十八岁。”夜愿劝道。
“十八岁还小吗?我十八岁的时候什么样?你十八岁的时候什么样?”昼司不屑一顾,“就凭他,还想绕过我接管李奥尼斯?”
夜愿暗自倒吸了一口气——虽然这在本宅的侍仆间已经是暗地里讨论多年的秘辛,但从没有人这样大声说出来过。李奥尼斯真正的家主、昼司和多恩的父亲神苍已经很久没有在公众场合下露过面了,自从昼司搬出日蚀号到地心大厦后,更是嫌少见过父亲。反倒是留在主宅的多恩和母亲罗特经常能和神苍见面——继承权要稀释给小儿子的谣言在多年前已经传遍了整个日蚀号。
他还没来得及对此作出回应,昼司似乎已经决定不再浪费时间在废物弟弟和贪婪继母身上,重新拾起工作。
自己十八岁的时候什么样?夜愿想了想——那时候的他似乎终于坦然接受了自己的心意,并同时放弃了没有终点的爱情。
作者有话说
昼司本来是“日光所及之下皆为我司”的意思,一种狂妄的感觉,类似“日不落帝国”。
但是念起来和某众神之神谐音,实在太中二又好笑,每次写的时候都倍感羞耻www
第5章 Chapter 4 渔网
李奥尼斯一族既然是新世界的创世神之一,于是整个虚摩提都因为神子的诞辰而活泼起来,这宏大的庆典成了三大主城近日来唯一的谈资,而安息和夜愿正是在这样一个氛围下第二次见面。
安息彼时正将船降到海平面上,两条腿搭在船沿外头,身旁支着好几根钓杆守羊待鱼。
夜愿看了有些好笑——这少年怎么随时随地都这么悠闲,他今天只乘了一艘小型舰艇,比安息的船大不了多少,降低高度后两条船并在了一起。
安息瞧他来了之后很是惊喜,开心地丢下鱼竿招呼道:“你来了!”
夜愿轻车熟路地跳上他的船:“你在钓鱼?”
安息点了点头,给他看空荡荡的桶子——只有几苗小家伙:“运气还没来。”
“给你发一支。”安息递给他一根竿子,才发现鱼饵早不知道在什么时候被吃掉了。
安息手脚麻利地又挂上一小块鱼肉,叫他丢出去,手在裤子上擦了擦,问:“喝什么?”
夜愿连忙道:“我今天带了喝的,给你尝尝?”
安息冲进厨房拿了两个杯子——一个是上次的白羊陶杯,一个是没见过的玻璃罐子。
“米奥说家里的杯子不要给外人……给客人用,所以我准备了一个新杯子,”安息把两个杯子放在桌上,又神神秘秘地在手里捏了一把东西,“结果你真的来了!”
夜愿上次就已经听过一点这位叫做米奥的神秘同居人的事,随口问:“米……是叫米奥?他知道我来做客的事了?”
安息点点头:“他把我骂了一顿,说我随随便便把陌生人放到家里来,没有安全意识。”
“你是挺没安全意识的。”夜愿赞同道。
安息不满地鼓起腮帮子:“你你你,你到底帮哪边儿的?”但转瞬他又舒展开表情,贼兮兮道:“给你尝个好吃的。”
夜愿狐疑地伸出手,手心被放入了一颗棕色的小坚果。
“这叫章仁果,很好吃的,但是外壳很硬,米奥给我剥了好多。”安息献宝似的得意洋洋笑。
夜愿吃掉了果子,评价道:“好吃。”又想去安息手里拿的时候,安息却不给了。
“不行,你只能吃一个,这是米奥专门给我剥的。”
夜愿又气又好笑——这玩意儿别人平时送到他嘴巴他也不见得稀罕,况且眼前的果子品相和个头都不算好。
但他忽然就馋起来了,哄道:“再给我吃一个,下次还给你。”看见安息纠结的样子,他还认真保证道:“真的。”
安息想了一会儿,回屋捧了一堆坚硬的果子出来,说:“你可以吃这些,那些是米奥剥给我吃的。”
夜愿哭笑不得,只得把钓竿固定在一边,自己坐在小板凳上,十分不熟练地用一个榔头敲章仁果吃。
敲了一会儿后他就累了,侍卫们又被自己留在了船上,所幸放弃果子,拎出一个银色的保温杯,给他和安息一人倒了一杯巧克力咖啡。
整个虚摩提只有两颗可可树和十株咖啡树,但巧李奥尼斯最近也在经营植物园,夜愿就带了一些样品出来。
“颜色好奇怪,不过好香啊。”安息认真观察这棕色浓稠的液体,鼻尖动了动,小心翼翼地喝了一口。
“太,太好喝了吧!”他露出人生受到冲击的表情,眼睛睁得圆溜溜的。
安息三两下就喝光了自己那杯,眼巴巴地瞅着银色的保温瓶,夜愿高傲地说:“拿剥好的果子来换。”
安息脸都纠结在一起,最后还是说:“那我给你剥吧。”
“你就给我吃剥好的,要吃的时候自己再剥不行吗?”夜愿问。
“那还是不一样的。”安息说。
夜愿看了看他,忽然有些懂了。
“算了,”夜愿说:“逗你玩儿的,你喝吧,本来就是给你带的。”
两人并肩等了一会儿,鱼竿完全没有动静,夜愿忽然想起来,问道:“你之前说,你从小是在避难站长大的?”
安息“嗯”了一声,夜愿问:“地下的生活是什么样?”
安息回忆道:“挺平和的,每天按着时间表工作,吃饭,休息,偶尔能看看电影,虽然严格,但大家彼此都认识,像一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