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祈与夜愿(6)
他走上前去拉开一排抽屉,取出其中一只砖棕色皮带的机械表,昼司只看了一眼就说:“那只太重了。”
夜愿只得把它放回去,开始在石英表的抽屉里打量。
“别管那个了,”昼司说:“你穿什么?”
“我?”夜愿回过头来——他还没想过这个问题,“我就随便……”
昼司一听“随便”立马皱起眉头,显然是想起了他过去坏品味的黑历史。
作为一个家宅清洁工的儿子,夜愿小时候根本连袖扣是什么东西都不晓得,全是昼司一点一点教出来的,但这也只是环境所需,他本人对此毫无兴趣。
“走,去看看。”昼司抬腿就要出门。
夜愿大惊失色,结巴道:“去,去哪?”
昼司指着楼上,说:“去看看你衣柜,好久没检查过了,反正现在没事。”
没事?夜愿遥遥看了眼已经要爆炸的视频会议邀请,连忙说:“不,不用了吧,我会好好穿的。”
昼司看着他——白金色的睫毛下是一双无比真诚透彻的灰蓝色双眼。
这家伙从小就这样,夜愿不知道昼司心里是这样想的——瞒事儿的时候就刻意把眼睛瞪得特别大。
“主人晚上几点去会场?”夜愿此地无银地转移话题。
昼司又看了他一眼,还是顺着他问:“几点开始?”
夜愿说:“七点。”
“那就九点到。”昼司走回到桌边,戴上眼镜,随手滑开通讯邀请,简短道:“说。”
夜愿不动声色地松了一口气,又转身专心挑选手表去了。
日头缓缓西去,暴晒的热气稍缓,地心大厦前草坪上的喷水器也终于停了下来。比起提前三个小时开始准备的其余宾客来说,昼司直到最后一刻还在和他的财务长讨论本月的资金账目表。他站在桌前,面前展开着一排屏幕,身体却侧向另外一边,由夜愿打整礼服的细节。
他站得如此近,几乎完全被对方强势的气息所笼罩。
他明明已经长大,手中握着大量资源和权势,但却好像一直是那个一无所有的卑贱少年。
夜愿一边整理,一边跟着看屏幕上的数字————昼司有查看李奥尼斯旗下所有账面概貌的权限,其中一支现金流呈现了巨大的赤字,正是本次宏大生日宴会的巨额支出,全部挂靠在李奥尼斯主宅也就是日蚀号的运营成本上。
财务长和三位财务顾问挂掉了语音,夜愿才说:“植物园那边运营得很好,可以还一些主宅的贷款。”
在整个废土大陆分崩离析、国家机器停止运转的时候,虚摩提却有效地复制了文明社会的一切基本要素,这是超级富豪带着他们的税务顾问和艺术收藏家打造出的新世界,比起由灰烬中重生的废土,这里更像是什么资本主义避税天堂。
昼司一挥手,把所有屏幕全关了,顺手将夜愿脸边散落的一缕金发塞回到耳后,说:“不管他,没钱了自己想办法。”
夜愿费了很大劲才叫自己不抬起手来去摸刚才被碰过的地方。
昼司已经走开了,站在窗边眺望脚下的风景,忽然问:“前段时间你去废土了?”
“是的,”夜愿说:“按照您吩咐的,一共招募了四百四十六人,都是准A级或以上的雇佣猎人,战斗经验丰富,应急能力强,缺点是大多都是个人雇佣兵,没什么协同团队意识。”
“太少了。”昼司说。
夜愿赞同地点了点头:“废土上还有无数松散的赏金猎人团,但不注册在雇佣公会的话很难通知管理。”
昼司问:“那个什么集市没有公会吗?”
夜愿答:“废土的四大集市其中距离虚摩提最近的是番城集市,我调查过了,没有正规组织的雇佣公会,但有固定的任务发放地点。”
昼司沉吟不答,夜愿迟疑道:“多恩少爷是真的想要……”
“不是他,”昼司说:“他有什么用,范修连恩家的野心连自己都吃不下,专门搞这么大的生日宴会是做什么,不就是想探探各族的口风吗?再暗示一下今后做主的是谁,提醒各位该站队了。”
夜愿点点头——范修连恩正是多恩母亲所在的家族:“听说夫人最近和曼德家走得也很近。”
昼司只哼了一声,道:“都什么年代了,还想搞武装压迫,幼稚。”
夜愿知道昼司虽然嘴上这么说,但不得不承认暴力的确是古老而万能的解决方法,尤其在虚摩提这种“平衡即是一切,制约即是正义”的新城上,大规模杀伤性武器是最高禁忌,任何一点失误都可能导致伊甸园的坍塌。
夜愿戴上象征贴身侍从的白色金边手套,两人走下电梯来到一百六十二层的停机坪。迈出电梯的时候,昼司先行一步,他跟在身后一米的距离,保持着一个主仆有别的距离。
头顶悬停的维多利亚号投下一大片阴影,笼罩在新世界的顶点上。
作者有话说
下一章会出现很多人名,好怕你们说记不住谁是谁233
算了只要记得主人和夜愿就好!
第7章 Chapter 6 盲注
二人抵达维多利亚号的时候,宴会已经正式开始了一个多小时。带着李奥尼斯家徽的飞艇刚出现在人们的视野就引起了轰动,许多宾客端着酒杯拖着裙尾毫无形象地围了过来,只为试图在人群中脱颖而出,得到稀有的青睐。然而,直到舱门打开,垂梯落下,李奥尼斯家长子英俊的脸短暂地出现的大家眼前、又快速地消失在通向上层的贵宾通道背后,他也没有分出一丝目光给旁人。
夜愿礼貌地拒绝了领路的服务生,并塞给了对方一笔不菲的小费,表示只需要自己就可以了。通往“贵宾娱乐室”的电梯刚一关上,昼司机器人般的面容便露出了一丝裂缝,“哼”了一声道:“怪不得花了这么多钱,居然给我把沙滩搬过来了。”
这艘超级航空艇上有上下两个室外泳池,上头的那个较小,可以由外沿的跳水板和滑梯直接落入下层的大泳池,而泳池周边竟然被人工搬运来了大量白沙,铺设成了一个空中海滩。
夜愿小声提醒道:“主人,四层还有一个室内的滑冰场。”
昼司正要说话,电梯已经到了。电梯门一打开,原本挂在日蚀号主宅正厅的巨大《夜巡》赫然出现在眼前,两边各站了状似低眉顺眼的服务人员,黑色的修身制服下肌肉隆起,很明显是专门看顾这幅画的保镖。
昼司只看了一眼,便迈开步子拐入娱乐室,夜愿自觉地去隔壁接待厅换了价值五十万笔芯的筹码。
他端着一盒筹码回来的时候,赫然发现不只是夜巡,许多主宅的瓷器和挂毯也一并出现在了这里——这些都是全面辐射前的艺术幸存品,每个物件都需要单独安排保镖和运送线路,区区一个生日宴会,直接将这里打造成了天价博物馆。
彼处的昼司已经寒暄了一圈——在场的都是各大家族的家主或二把手,昼司在里面显得格外年轻,然而他冷漠强悍的气势却不容忽视,他简单地和几位本该在月会上相见的“同僚”打了个招呼,在扑克桌边坐下了。
二十万笔芯买入上桌。
夜愿将筹码整齐地码放在他面前,昼司连牌还没看,便扬手丢出大盲,随口问:“今晚谁手气好?”
上座的男人笑起来:“冯老已经摸了三把顺子。”
昼司点了点头:“那我得当心冯老。”
被点名的冯老也笑道:“李奥尼斯什么时候怕过别人的手气?”
夜愿这才注意到,在这间贵宾游戏室里,十大家族的人基本聚齐了,只除了范修连恩和曼德无人在场。
显然他不是唯一注意到这件事的,冯老一边翻自己的牌看一边问:“寿星呢?”
昼司答道:“不知道,估计在筹备什么隆重的入场。”
“李奥尼斯家财真是叫人大开眼界,区区一个生日宴会就能下这么大的手笔。”
昼司也翻开自己的牌看了一下,一对10。
一般来说,持牌的玩家不会愿意亮牌给身边的人看,一是因为古老的迷信认为这样做会散掉好运,更主要是因为身边人的反应很有可能暴露给牌桌上的他人——玩牌归根到底是玩“人”。但夜愿从小被昼司训练得不管看见什么牌都波澜不惊,面无表情——打牌一分靠运气,两分靠算,七分靠演。
昼司随手跟了上家的注,说:“毕竟十八岁了,是该好好庆祝。”
“十八岁按照李奥尼斯家的规矩就可以正式接管百分之十的家产了吧,听说小公子想和曼德家一起搞氦-3开采?”冯老说。
上座的林科嘲笑道:“天方夜谭,探月基地建在哪,废土吗?”
昼司说:“也不见得,曼德家垄断着百分之五十的氕-硼燃料和反应技术核心,要说起无中子核聚变,没有人比他们更熟了。”
冯老哼笑一声:“核聚变,我们现在全窝在这么一小块孤岛上,整个地球表面寸草不生,就是因为这些喜欢搞核聚变的。”
无中子核聚变是不产生辐射副作用的,但在场没有人提醒他。
坐在对家的是冯老的长子冯德维恩,他年近四十,身材挺拔保养得当,比起父亲来说显得十分寡言。
他推出一摞筹码,说:“加四万。”
剩下几人纷纷弃牌,冯德维恩盖着牌丢回桌上,默不作声地将筹码拢到自己面前。
重开新局。
昼司手中又是对子,这次是一对8。
“听说老曼德在拼命招兵买马,要这么多人力干什么,不会真只是为了什么探月基地。”昼司随口丢出鱼饵:“野心家的欲望没有尽头。”
“我也听说了,”林科搓着手中的牌,先等桌面上的公共牌开出来后,才接着说:“不过鹿角号就那么大,能养下多少人?”
公共牌是8,10, 10,才第二局昼司手中已经凑出了full house。
林科加注一万,昼司手握full house却只是犹豫着跟注了——牌面越大越要慢慢诱敌深入,等彩池金额够大再一网打尽。
“应该说,虚摩提就这么大,还每年都越来越多,能装下多少人?”冯老也跟了一万,说:“所以说李奥尼斯才是虚摩提最大的股东,你们手上掌握着多少地产?百分之三十?”
“百分之四十二。”昼司毫不客气地说,林科吹了声口哨。
冯德维恩弃牌了,继续开牌——转牌是7,没有同花。
发牌员说:“翻牌圈喊注。”
林科大手笔地丢了三万进去——很明显凑出了顺子——或者假装凑出了顺子,但面对葫芦(full house)无论如何也没有赢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