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没办法让自己平静下来。
瓦里琴科滑到冰场中央,右手搭在左肩,他戴着白手套,手套上镶着金色的丝线。
像一位即将加冕的国王,向现场的追随者们行礼。所有人都在鼓掌,包括杰尔斯,包括邓畅,包括路西。
路西咬紧了下嘴唇。
他很爱老瓦,如果这是一场冰演就好了,可这是比赛,一定会有输赢。在现场观众献给老瓦的欢呼声和他们挥舞着的横幅里路西意识到,他就像是个不合时宜的,桀骜的挑战者,甚至像一个反派。
如果他输了,他就是失败者,与此同时所有人都会说「这是最完美的结局」。
如果他赢了,他就是忤逆了现场几万观众的意愿,此时此刻聚集在这里的人们,至少有一半是为了俄罗斯的荣耀,瓦里琴科而来。
诚然路西赢了他们也会为路西欢呼,但他们一定会觉得,如果老瓦能够取胜,那才是故事最棒的结尾。
就连路西自己都觉得,如果换做是别的挑战者,在这个情境下,他作为观众也会希望老瓦戴着主场的金牌退役,这才是最合适的选择。
路西突然有点迷茫,即使这点情绪完全不会影响他的求胜欲,但迷茫的感觉并不好。
这时旁边的邓畅敲了敲他的肩。
路西转过头去,看见邓畅向他伸出手。
邓畅没有戴手套,摊开着手心,路西怔了怔,邓畅冲他微微点了下头。
这些动作旁边的杰尔斯都看在眼里,但是没搞明白这两个人在干嘛,下一秒他就惊讶地看见路西没有任何犹豫地,握住了邓畅的手。
——
冰场的气温很低,所以邓畅的手很凉,路西自己也一样。
交握的手放在台面上,不需要任何掩藏,邓畅在下,拇指横搭着路西的指节,其余四指回扣住他的手背。
冰面上瓦里琴科已经站定,微微一笑垂下了眼睫,全场的观众屏息,期待他们冰上国王的表演。
很多人想要瓦里琴科有个完美的谢幕,为此他们不惜其他所有人都发挥失常。但也有人不会这么想,比如老瓦自己,他心里一定只有自己的表演,能够攀登到顶峰的运动员心里不会有什么杂念。
再比如——
邓畅清冷干燥的手掌紧紧握着路西的手,不需要说任何话甚至不需要眼神交流。
像一种莫名的重量落下来,所有四散着无处安放的情绪都有了归路。
没有什么众望所归,也没有什么正确答案。
他不再是孤军奋战,他从来都不是孤军奋战。
路西明白邓畅的意思。
他说我会站在你这一边,不管你是输还是赢。
——
冰面上,老瓦潇洒地一甩头,开始了他的表演。
瓦里琴科,2009年世青赛冠军,次年拿下世锦赛冠军。
19岁成为世界排名第一,从这以后连续六年,即使折原和杰尔斯强势崛起,也从没能将他从世界第一的位置上赶超。
他有顶级的跳跃能力和超强的艺术表现力,据说他有四分之一的意大利血统,这成为他冰面上热情与感染力的来源。
如果真的准备在25岁这个年纪就退役的话,对于男单选手来说,似乎为时过早,男单一般都能坚持到28,29岁。
但目前看来确实是这样,他经历过两次髋骨骨折,还有沉重的腰伤,赛前采访面对记者的提问时,瓦里琴科甚至都采用了一种含蓄的默认。
而且今天他戴了耳钉,上一次戴耳钉是16岁参加世青赛那一年,那是一对十字形的耳钉,他自己接受采访时曾经说过,这对耳钉的意义是「纪念」。
今天老瓦穿着非常华丽的蓝金色考斯滕,像是西方传说故事里王才会穿戴的披风。
这样的考斯滕穿在大部分选手身上,都会产生衣服抢眼过人的效果,唯独在老瓦这里,没有这个担忧。他那张英俊的脸,还有他站在冰场上的气势,本就是最华丽的装饰品。
老瓦的表演开始了。
起跳的3A,毫无瑕疵。
随之而来的4Lz,同样毫无瑕疵。
4F,4Lo,单跳全部采用了最高难度,然后进入下半部分。
路西在屏幕这边看着观众们为老瓦的音乐打着节拍,看着老瓦那段热情洋溢的步法,他沉浸在其中,几乎忘却了紧张,却不知道自己攥邓畅的手攥得多紧。
后半场的连跳,4Lo+3T,完美,4F+3T,也完美。这也是瓦里琴科难度上的最高的一套表演,技术分如果拉满会来到匪夷所思的120+,老瓦从没有上过这个难度的节目。
技术分的最高值在后面的这组连跳,4Lz+3T+3T,勾手四周接两个三周跳,全世界只有瓦里琴科一人敢挑战的难度,但他从没有在前面的跳跃也拉满时做这个连跳,更从没有这样大胆地把如此需要体力和状态的一个跳跃放在最后过。
瓦里琴科助滑时路西几乎不敢呼吸,他说不出自己是紧张更多还是期待更多。
瓦里琴科点冰,起跳。
这个跳跃的形态依旧完美,然而落冰一瞬间邓畅就无意识地握紧了路西的手。
因为不是4Lz,这个勾手跳只有三周。
3Lz+3T+3T,也是高难度的跳跃,只不过和老瓦的原定动作相比差了很多分。
但这甚至不该算失误,三连跳,最高难度,体力拉到极限了,但老瓦的身体状态不在极限,这是意料之中的失败,现场观众如果不是很专业的甚至看不出这个失误,老瓦已经找出了最优解。
步法,联合旋转,结束。瓦里琴科的结束动作仰望着头顶,那里有冰场无数道散射着的大灯,过了相当长的时间他才放下视线,那时观众扔下来的玩具几乎已经把冰面淹没了。
好厉害。
真的好厉害。
极致的感染力,顶级的技术,收放自如的表现。
路西说不出话来,他知道如果老瓦这一套动作拉满,他现在已经完全不用想着竞争的事情,直接就输掉了。
现在可能还有的打,但也只是可能,老瓦跳跃的降组会扣掉十几分,但他还有主场优势,而路西自己不管资历还是世界排名,都不是一个会让裁判组为他留情面的选手。
像是听到了路西的心声一样,邓畅握着他的手紧了紧,路西看过去,邓畅对他说:“你那套表演也很好,跟他一样好。”
路西愣了一下问:“真的吗?”
“真的。”邓畅说,“只不过他的情绪比较外放,但你那套表演含蓄的感情很打动人。”
“你就安慰我吧。”路西笑了笑。
“还没出分,怎么就是安慰了。”邓畅说。
杰尔斯在旁边什么都听不懂,但为了表明立场他从鼻孔里「哼」了一声。
——
老瓦走上等分席,路西所有的紧张情绪在一瞬间全部被调动起来了,他一把捏紧了邓畅的手,随后又意识到自己用力过猛,赶紧松开,看到邓畅的手被自己捏出一道红印,“诶对不起!我一不小心就……”
“没事,你……”
“选手德克涅夫.瓦里琴科,代表俄罗斯队出战,技术分107.10,节目内容分98.00,自由滑得分205.10,总成绩315.02,当前排名,第2位。”
突如其来的报分,打断了两人刚刚开头的对话。
时间好像都在这一刻停顿了。
——
路西保持着一只手捏着邓畅手的动作,整个人僵住。
他缓缓地抬起头,望着邓畅,满眼都是茫然和震惊,就连冷静惯了的邓畅眼里也满是震惊和狂喜。
画面里两个人都定住了,唯独杰尔斯是活的,他难以置信地说了句「What」,觉得该过去祝贺路西又迈不出这一步,而且现在就算去祝贺他知道路西肯定也不会搭理他。
就在陈岐崔笑他们大叫着冲过来,瓦里琴科也笑容满面地掀开等分区的帘子那一瞬间,路西总算活了。
那些分数终于真切地落在他耳朵里,刷新后的计分板上位次「1」后面的「XiLu」映着眼睛。他赢了,掌心好像还残余着刚刚握着他那只手给他的力量。
路西一瞬间从座位上弹起来,激动的眼泪夺眶而出,他无视了教练也无视了老瓦,扑上去,紧紧抱住了邓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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