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婚(32)
他挥舞手臂,画出圆圆的大饼,挂在胸前捧在怀里,低头咬了一口,手臂抹过眼睛。
邢烨沉默不语。
“对不起,不想再这么下去,想要明确的答案,想在一起······”
理智被酒精冲散,最后一句颤抖飘出,微微震动空气:“想结婚·····可以吗?”
阳台雅雀无声,窗帘被风浪卷起,如水勾卷上来,柔柔抚过脸颊。
热度烘烤上来,浓烈酒气蒸腾,麦芽味道发酵,将空气挤压成汁。
“抱歉,”邢烨捏紧酒杯,喉管发涩,嗓音沙哑,眼珠泛着砂纸磨过的红,红到如同染血,“还需要一点时间,现在······不可以。”
为什么不可以?
对我只有一点点的喜欢?
现在不行,或许以后可以?
多久以后可以?
或者是······永远都不可以?
温元嘉不敢再想下去,更不愿再想下去。
他胡乱点头,想笑笑不出来,笑得比哭难看,抬手把残余酒液一扫而空,转身摇晃离开,爬上卧室大床,拆下挂好的同心结,胡乱塞|进包里。
拖起门口的行李箱,头也不回下楼,电梯半天没有上来,他烦躁不安,来回走来走去,抬掌猛拍下去,震得掌心生疼。
电梯终于到了,慌忙跨步进去,看那两门合上,将视线切成两半。
电梯到达一楼,温元嘉拖着行李箱,一步一步向前,浑噩在小区游荡,这行李箱重如千钧,坠在背后,拖着他的两腿,带他往泥沙里陷,漫过口鼻耳朵,沉沉包裹视线。
太沉了,太累了,拖着它们······太累了,再也走不动了。
前面有个巨大的垃圾箱,温元嘉生出莫名的冲动,他两手抓住拉环,脚尖顶|住箱顶,向上托举半米,把箱子拽到桶边,奋力掀了进去。
咚的一声,心里的一块顿时空了,他摸索口袋,掏出手机,蹲在地上撬开,把电话卡从里面拔|出,干脆折成两半,手机划出弧线,落进垃圾桶中。
都结束了,到此为止吧。
这种飞蛾扑火的喜欢,莫名其妙的单恋······到此为止,一切都结束吧。
临出小区之前,背后似有视线跟随,温元嘉猛然转身,窗帘如同旗帜,随风起伏飘飞。
第41章
温元嘉带着大包小包出来,两手空空回校,进卧室埋进床褥,掀被裹成一团,睡得人事不知,谁叫都不肯起来。
程俊不明所以,连着几天想说不敢说,想问不敢问,急的抓耳挠腮,进食堂给人带饭,凡是三楼拿出来的,温元嘉一口不动,外带的饼干面包之类的,倒是咬上两口,程俊百思不得其解,但温元嘉晚上不再出门,白天不再逃课,倒是不用硬着头皮请假,省掉不少麻烦。
这么浑噩过了一个多月,温元嘉像是活过来了,从行尸走肉恢复成人,屈尊降贵从被窝皇宫出来,到学校微服私访,只是上课心不在焉,不抢前排也不举手了,坐在最后一排机械转笔,眼珠盯着窗外,不知在思考什么。
这种状态持续两个月,程俊实在忍不住了:“元嘉,你到底怎么回事,说句话行不行,现在一天半个字不说,雕塑都比你话多。”
温元嘉眼睛盯着书本:“哦。”
“嗨嗨,别敷衍了,”程俊向前探身,敲敲温元嘉桌面,“你看下学期的课了吗,课越来越多,以后周六日都不休了。”
“好,”温元嘉翻过一页,“好······太好了。”
程俊头大,无奈推开书本:“这到底是怎么了······你新号多少来着,昨天手机坏了拿去修了,通讯录都找不着了。”
温元嘉机械转动眼珠,半天反应过来,慢吞吞抬头看他:“对不起,我没听见,你刚刚在说什么?”
程俊拍拍脑袋:“我说让你告诉我你的新号,嗨,换电话多麻烦,以前那个多好,6688绝顶靓号,又好听又好记,怎么说换就换了呢。”
“不要了,”温元嘉摇头,“不是我的,不要了。”
这段时间他总说些奇怪的话,程俊见怪不怪:“行吧,换吧换吧,旧的不去新的不来,衣服穿旧还得买新的呢。”
“人呢,”温元嘉说,“人怎么······换不了呢。”
“换啊,有什么不能换的,下一个更好,”程俊说,“嗨好吧,我现在是站着说话不腰疼,没什么说服力的,但是怎么说呢,你看咱们读过小学初中高中,大学时还参加好几个社团,在那个集体环境里面,大家相处都特别好,互相留同学录***建群聊天,约好以后五年聚十年聚二十年聚,但实际上呢,大家各忙各的,认识新的人进入新的环境,关系一段接着一段,都是往前跑的,想往后退都没机会。你比我们都小,可能一直跳级,对这些没什么感触,我今年二十五了,大部分同学都毕业了,有的本科就结婚把孩子生了,要是不要二胎,人生大事都安排好了。我呢,毕业至少三十,从规培轮转开始,要是四十能熬上副高,都算烧高香了。别想太多,想那么多没用,谁知道行星明天撞不撞地球呢,干就是了。”
温元嘉听得愣了:“程俊······谢谢,你真是位思想深邃的哲学家。”
“别别别,咱们这么熟了,怎么说都行,和外人可别这么夸人,会挨揍的,”程俊嘿嘿傻笑,“有句老话怎么说的,船到桥头自然直,我其实很羡慕你,你特有天分,千万别浪费,浪费就可惜了。”
“好,”温元嘉乖乖点头,“谢谢你的教导,我会好好努力。”
他眼瞳比常人大点,眼型圆润漂亮,看人时雾蒙蒙的,像只乖巧黏人的小鹿,等待主人夸奖。
程俊摸摸鼻子:“可不是嘛,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一切要向前看。”
一切要向前看。
腺体又摇摇欲坠支持几年,温元嘉强制自己不去想其它的,抓紧时间看书学习,硬着头皮参与手术,从最开始的大吐特吐拿不起刀,到慢慢适应一些,即使两腿发抖,还能硬撑着站到结束。他悄悄买了小冰箱放在床头,用毛巾裹好冰块,每晚枕着冰块入睡,哥哥在老家成立了腺体专科研究院,他每到假期都过去帮忙,在实验室从天亮忙到天黑,记录各种数据,累了就在外面搭个硬板床,定闹钟隔几小时爬起来,揉着酸痛脑袋,在显微镜下拨|弄载片。
凌晨挂着沉甸甸的黑眼圈出来,到晚上都消不下去,成佳定时帮忙给他送一日三餐,在实验室外忧心忡忡站着,每次的饭拨弄两口都算好的,大部分时候怎么送进去怎么拿出来,热菜凉透黏在一起,牢牢冻成团团。
有一次起床头重脚轻,两眼发黑,面前的一切被卷进旋涡,视野里的东西时近时远,被浓浓雾气笼着,抬手试图触摸,攥到一手空气。
那种天旋地转的感觉又回来了,温元嘉迷糊向前,脑袋砸到墙上,软绵绵滑落在地。
再醒来嗅到淡淡熏香,眼前轮廓虚浮,什么都看不清楚,他以为自己还在梦里,旁边有哥哥的影子,他撑起身体,向前磨|蹭两下,挨到哥哥腿边,悄悄蜷缩起来,把自己卷成小团,脑袋扎进胸口。
记忆仿佛回到童年,他寂寞孤独害怕,每到母亲祭日,便会高烧不退,那时哥哥还让他黏着,他烧到人事不知,迷糊抱着枕头,梦游到哥哥房间,在哥哥脚边蜷着,夜里会被拎进被窝,塞进热水袋抱着,一觉睡到天明。
一场梦一个接着一个,冷汗出了满身,耳边雨声敲打,他被头痛惊醒,踢踏踩上拖鞋,拉开厚厚窗帘,默默坐在窗边。
外头的雨一场接着一场,砸到碎石上头,沿缝隙向前流淌,在路口聚成水涡。
雨停了,他披上衣服,在门口换上鞋子,徒步走到河边,把耳机塞|进耳朵,两臂扶上桥栏,河水在脚下翻涌,浪花冲上石块,卷出层层白沙。
时光飞逝岁月如梭,在学校的时光日复一日,读博时除写论文之外,他大部分时间不在学校,科研就在哥哥那做,腺体研究院升级成专科医院,这几年哥哥的腰腿隐隐有点力气,手腕恢复的越来越好,时不时还能上台,做一些复杂的外科手术。
毕业之后,温元嘉一直给哥哥帮忙,他不能做精密手术的主刀,大部分时间在病理科工作,接收标本、取材、脱水包埋,打号、切片、染色,直至形成病理报告,每天要看三百多张片子,早晨六点雷打不动上班打卡,晚上十点半从医院离开,走路十分钟回到租来的房子,写论文写到十二点,闹钟响起之后,准时上床休息,第二天五点半起床,重复前一天的工作。
租来的房子不到五十平米,一桌一椅一床,桌上椅子上墙角床下堆满各种著作,还有从全国各地邮来的信件,很多是以前上学时师兄师姐们寄来的,他们在程俊的撮合下组成联谊会,逢年过节在一起聚聚,互相探讨疑难杂症的同时,还有专人牵线搭桥,让单身的人有约会的机会。
这样的活动参加了几次,温元嘉不再去了,改成通过信件交流工作,程俊急匆匆电话过来,劈头盖脸说他。
“元嘉你自己说说,沈龙宁一天给我打八个电话,说每次想和你深入聊聊,你都敷衍过去,你怎么回事?”
“他说要谈工作,”温元嘉委屈,“为什么要谈别的。”
程俊一口水呛进肺管,咔咔咳嗽半天:“我我我······你你你·······行行行我不生气,那陈一琼呢,人家打飞的过去找你,怎么给拦门外了?”
“还有五十多个片子要看,”温元嘉理直气壮,“患者比他重要,没有时间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