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锅水(126)
覃最看他一会儿,偏开目光看向旁边,伸手够过桌子上的烟盒。
江初感觉到自己刚才的语气有点儿太锋利了,皱皱眉重新压了一下,他掏出自己的火机抛过去。
“谢谢。”覃最接住把烟点上。
“小狗,”江初一手摁着覃最的肩,在他面前半蹲下来,“你说实话,是生哥的气还是怎么了?因为我那天说的话?”
“不是。”覃最卷起很淡的一点儿笑,“你没说错,哥。别多想。”
“那你能不能……”江初说着又想皱眉了。
他的手在覃最肩膀上攥两下,重新压下语气:“你能不能跟我说说你在想什么?咱俩今天好好聊聊?”
卧室里安静了片刻,覃最跟江初对视着,隔在中间的是虚虚实实往上飘散的一折烟线。
周腾从外面溜达进来,停在床边看看他俩。
见谁也没赶它,它跳上床东闻闻西嗅嗅,扒拉一下箱子拉链,发出“当啷”一声脆响。
“累了。”覃最抿着烟的嘴角动动,望着江初平淡地说。
第96章
这两个字从覃最嘴里一冒出来, 江初耳朵里有一道细细的电流声穿过,“嗡”一下给他的脑子消了音。
“什么意思?”又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看着覃最问出来, “谁累?”
“你。”覃最说, “我不逼你了。”
“不逼我了?”江初听见自己笑了笑,笑意却死活咽不下去,像团棉花一样不上不下,厚厚实实地噎在他嗓子眼儿。
胳膊架在覃最肩上太久了, 手指头攥得有些发酸。
江初收回手站起来,从上往下注视着覃最, 眼也不眨地盯着他看。
“现在不逼我了。”他重复一遍。
“逼到现在, 然后你一句‘累了’, 开始为我着想了, 不逼我了。”江初抬手指了指覃最, “你可真行啊?”
“哥。”覃最皱皱眉, 直起身子想抓他的手。
“别喊我哥。”江初手背一翻给他打开。
“你早怎么没想到我还是你‘哥’?”他目光锋利地逼视着覃最,“啊?!”
覃最嘴角动动, 像是一下子说不出话了,目光定定地停在他脸上。
江初脑子里的神经一弹一弹地发着烫。
明明他心里是想跟覃最好好聊聊,明明覃最这样的眼神看着他跟刀割一样心疼。
可被胸口翻涌不停的情绪一下下拱着,他还是控制不住自己的话接二连三地往外蹦。
并且即便蹦成这样, 也完全没法表达他现在的心情。
他突然有种不知道他们俩在干嘛的迷茫。
好好的兄弟俩,究竟是怎么就变成这样一言一行都要互相揣度琢磨,互相往对方心口上捅刀的相处模式了?
江初缓缓地深呼吸, 逼着自己把更多亟待喷发的尖锐怒气强压下去, 却又有深深的乏力感替换着更迭上来。
他一瞬间也不想说话了。
他冲覃最比了比拇指, 哑着嗓子轻轻点点头:“覃最。你真牛逼。”
说完这句, 江初踢了一脚房门,转身出去了。
周腾正埋头狂啃行李箱里的卡扣带子,被踢门的动静吓了一跳,猛地抬头朝外看。
覃最坐在床沿上,视线仍然停在刚才江初站着的方向,没眨也没动。
他听见江初带着火气在翻烟盒和烟灰缸。
没一会儿,江初又狠狠踹了下茶几。
随着茶几腿在地板上拖出“吱——”的牙酸动静,江初骂了一句,烦躁地喊:“火机给我!”
覃最这才回过神,想起来江初的打火机还在他手里。
他松开发麻的拳头低头看看,打火机的四个不锈钢棱角深深抵着肉,被他攥得滚烫。
覃最拿着火机起身出去,江初正插着腰站在歪出去的茶几跟前儿,嘴里衔着烟眼皮耷拉着,瞪着茶几上晃倒的杯子,也没转头朝他这边看。
杯子已经缓缓滚到桌沿了,眼见着就要往下掉。
覃最过去扶起杯子,把火机递给他。
江初一把拍过火机,“咔”地顶开机盖擦了两下点火,然后转身就要走。
覃最抬手握住他的胳膊肘。
“松开。”江初猛地转头盯着他。
覃最没说话,也不松手,还加了力气把江初往沙发上抡过去。
“我让你松开,听没听见?”江初狠狠皱起眉,震开覃最的手就要起身揍人,“你是不是真当我下不去手揍你?”
他后半句话还没全说完,覃最已经拎起膝盖压上沙发,胳膊贴着他后腰与沙发间的空隙捞进去箍紧,伏身埋进他颈窝里。
江初是真想骂一句“滚”,也是真恨不得往覃最肋窝上揳一拳,把他掀到旁边摁着使劲儿打一顿。
他字儿都滚到喉咙口,拳头也捏起来了。
可是感到覃最越勒越紧的胳膊,和紧紧贴在他脖子肩膀上的温度与呼吸,他怎么都张不开嘴。
还下意识地朝旁边偏偏脑袋,怕覃最这么没头没脑地往他身上一砸,再被烟头攮着耳朵。
“哥。”覃最闷在他颈窝里喊了一声。
江初皱着眉没搭理。
他心里说不来什么感觉,胳膊一会儿松一会儿紧,还在琢磨着该不该推人。
覃最也没多说话,喊完这声“哥”,他就继续这么捆着江初,在他肩膀上埋着。
直到一根烟闷到烟屁股,江初把烟头弹进茶几上溅出来的一滩水里,才掰掰覃最的胳膊。
“松手。”他沉着嗓子说。
覃最还是不动。
“你想干嘛到底?”江初抬手要拽覃最的后脑勺。
“给我点儿时间,让我想想。”覃最说。
江初的手顿了顿。
“想什么?”他问覃最。
“想想我该怎么做才是对的。”覃最松开手,改成撑住沙发靠背,抬眼看着他。
江初有很多话想说。
他想说你不用想,我什么都不舍得跟你说就是不舍得让你想。
想说你保持你自己就够了,谁也没法在感情的事儿里论明白对错。
还想说哥真的没有那些意思,没觉得你什么都做不了,上火的时候说出的话你不能当成我的心里话。
你不是我的压力,你是我的小狗。
这么多想说的话在脑子里转来转去,偏偏他还被情绪顶着,张开嘴说出来的话仍然带刺:“我给你时间,我呢?”
“我还给你。”覃最说。
覃最这些天预想了很多遍,可他没想到真的把这些话说出来,每一个字还是像刀片一样,一片一片从心里贴着嗓子往外割。
“我知道你也需要想想。”他必须牢牢看着江初的眼睛,才能让自己不含糊不反悔地往下说。
“你是被我一步步逼成现在这样的,被我逼着感受不一样的……”覃最的眼皮几不可察地抖一下,紧了紧咬肌,“你对男人,或者,其他别的同性,不是真的……那样。”
江初迟疑地张张嘴。
覃最这话说的跟放屁一样,他想辩驳,却又神奇地找不到切入口。
“我不想你后悔。”覃最接着说。
顿了顿,他换了个表达:“我怕你会后悔。”
“我怕真等没有余地以后,有一天看见你真的难受了。”覃最艰难地说完他所能表达出的所有意思。
“我心慌,哥。”覃最使劲绞了绞眉毛,嗓子就这么硬生生地被几句话给磨哑了。
这不是江初回家前想象中的“好好聊聊”。
他所设想的“聊聊”,重点全部放在覃最身上。
结果他怎么也没想到,进了家门摔摔打打的兜一个大圈子,最后兜到自己身上来了。
而更让他也开始感到心慌的是,随着覃最一句接一句的话,他越来越张不开嘴直接给出一个斩钉截铁的答案。
这些天江初一直忘不掉覃最朝他伸手的画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