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川(13)
“男孩子不可以这么小气,要懂得分享。”
“可是……”小树不服气,嘟囔半天之后坐起来挂住他的脖子,“可是我好喜欢那盒笔,不想跟别人分享。”
说完就把脸靠在他肩上,小声重复:“那是爸爸给我买的。”
厉醒川揉了揉他的头:“不能再跟雷雷打架,听到没有。”
“听到啦,老师还让我们手拉手。”他脸一红,“我早就原谅他了。”
父子俩说到这里,外面的大门忽然作响。小树懵懵懂懂:“叔叔走了吗?”
厉醒川没说话。
“他会原谅爸爸吗?”
“大人的事小孩不要管。”
“那叔叔还会再来吗,”小树的担心写在稚嫩的脸上,“他答应给我讲故事的。”
那头小鹿还被困在警察局。
厉醒川把两条细软的胳膊从身上剥下来,将他重新塞回被子里,直到关灯离开也没有回答孩子的问题。
—
周一,送小树到幼儿园后,他开车上班。
因为选址早,设计院坐落在城区中心地带。这么个面积不大的老旧小院,夏天墙外攀满爬山虎,冬天枯叶挂雪,银褂子一样披在外面,跟金融公司的那些个摩天大楼格格不入。
把车停在后院以后他扣上袖扣才下车,路上遇到不少同事,衣着都比他随便,也几乎都比他年纪大。
现在是市场经济,与其把时间浪费在这样的市级设计院,很多年轻人更倾向于去上市地产公司打拼,像他这样开着好车来拿低工资的不多。
因为长相英俊,身上带着土木男那股严谨认真、负责务实的特质,刚来的时候院里不少人积极地给厉醒川介绍对象,什么自家侄女领导的闺女,卯着劲往他身上招呼。他也没多费唇舌拒绝,只是挑了一天把小树带来,跟着自己吃食堂,坐旁边看他作图,有人问起他就如实以告。自那天起,上门介绍女朋友的就少多了。
不过,厉醒川吸引人的地方远远不止这些。设计院是个拼学历的地方,他只有本科学历,但一来就可以参与近两年最红火的军有机场、军民融合项目,大跌许多人眼镜。
有好事者背后打听,费了好一番功夫才弄明白怎么回事。原来这位新同事曾在边境服役三年,并且第二年就荣立个人二等功,挂靴后基于本人意愿回了临江。
“醒川,今天又这么精神!”坐他附近的男同事吹着保温杯同他打招呼,“晚上聚会你去吗?”
刚才经过院长办公室,已经被截住叮嘱了。厉醒川颔首:“去。”
今天有新同事入职,领导提议去附近的餐厅搓一顿,还特意订了位置。这样的聚会他已经推辞过多次,这一次无论如何推脱不过。
下午他让厉微去接小树,自已换掉工装赴约。餐厅离设计院大约有三四公里,顺路载了三名同事。
车上打完电话,后排三人就开始探头探脑燃烧八卦魂:“醒川你说你一个人带个孩子多不易呀,但凡有点什么事都得麻烦你妈,干嘛不找个人再婚?以你的条件,要想给孩子找个后妈绝对轻而易举吧。”
他们只听说厉醒川离异,不清楚其中原因,想当然的觉得是感情破裂。
厉醒川淡笑:“系好安全带。”
有个年轻姑娘暗恋他已久,绞着手指大胆发言:“是不是上一段感情伤你太深,所以不敢再轻易尝试了?”
这……
旁边一个大姐跟大哥面面相觑,猜想厉醒川绝对不会理她。
可谁也没想到,安静半晌后,厉醒川目不斜视地注视前面的路:“嗯。”
姑娘心里哗啦一下哭成泪人,觉得眼前这男人又完美了几分——感情生活神秘又专一。只可惜这么好的男人不是自己的。
厉醒川读不懂她的脑补,对后视镜说:“小娜,帮我开一下导航。”
她抹了把泪,拿出手机兢兢业业指路。下车的时候厉醒川绅士地去开车门,她还特意磨磨蹭蹭走在最后,红着脸劝了句:“像你这么优秀的人,干嘛不往前看呢,过去的就过去了。”
除了往前看,其实还可以往周围看看,没准儿就看到她了呢。厉醒川关上车门,微微皱起的眉头又被她解读为心事重重。
到了餐厅,一顿饭吃得很热闹,几个资历长的领导也没什么架子,一直吆喝着大家吃饭喝酒。因为前两天那晚险些喝出事端,又是开车来的,所以厉醒川滴酒未沾。
喝到一半,他想出去抽支烟,独自一人走到外面。
这间餐厅是机关事业单位常来的地方,外面看来不起眼,里面别有洞天,味道也很不错。楼梯间平日抽烟的人不少,今晚却只有他一个。
窗外天近黄昏,他点燃烟,将窗台上的半截矿泉水瓶往旁边移了移。
自那晚不欢而散,他跟凌意没有再联系。凌意像是忘了和他还有服务合同,既无电话联系,也没邮件往来。
又像从前一样,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抽完一支,厉醒川把烟碾灭在水泥窗台。正打算回去,铁门却从外面打开。
门外下来一个人,身材不矮,大腿很壮,面色酡红,两边大拇指插到皮带里摆弄着位置,像刚从卫生间出来就又来抽烟。
“嗝——”
看清他是谁的那一刻,厉醒川的脚被钉在原地,眼神骤然冰凉。
来人打了个响亮的酒嗝,眯着眼也看见了他,先是一愣,随即露出意味深长的笑。
“我说今晚上眼皮怎么总跳呢,原来是出门要遇贵人。这不是醒川吗,什么风把你给吹回临江了?”
冷凝的空气里,厉醒川瞳仁缩紧,面色完全沉下去。
“不认识了?”对方挑眼走到他身边,倚着墙提了提深蓝色制服裤。
“认识,”厉醒川语调又冷又缓,“当然认识。”
对方嘁了一声,不咸不淡地掏出烟点燃,呛人的烟雾毫不避讳地往他脸上喷。
“走了五年还能认识我杨斌,真是我杨斌的面子。”
杨斌这个名字厉醒川当然不会忘。两人相差二十多岁,论理他该叫一声杨叔,不过从认识的那天起他对杨斌就只有反感。
“之前听你妈说你退伍了,我就想着咱们老哥俩怎么着也得见一面,毕竟缘分不浅。”杨斌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咬着重音说缘分二字,“这不,随便吃个饭也能撞见,你说巧不巧。”
厉醒川面无表情:“你应该知道我迟早要去找你的。”
“噢?”杨斌故作惊讶,“找我做什么?”
“你说呢。”
杨斌靠在墙上,斜眼吸着烟,面容藏着几分阴狠:“让我想想,咱哥俩能有什么牵扯……这个嘛……不会是……哎……”他把烟屁股一拔,忽地咧嘴,“该不会是为了凌意吧。”
一听到凌意的名字从他嘴里说出来,厉醒川眼眸更冷,目光简直如刀般锐利。
“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没忘了他?不至于吧醒川,你这就太让我意外了。”
杨斌啧啧两声后仍旧在笑:“真没想到,五年过去了你居然还没忘了他!搞得我都有点儿感动了。这次回来见过他没有?他呀,他——”他故作停顿,夹着烟摆摆手,烟雾随动作乱飘,“他变样啦!以前当学生的时候多招人,现在……”
说到这里,又叹了口气,“要不说男人还是喜欢新鲜的呢,这再好的东西也禁不住天天用,他现在跟以前真是比不了了。说真的,都是自己人我也不瞒你,这几年我操他操得……啧啧,我都想吐!你要是——”
话音未落只听嘭的一声,厉醒川猝然发力,右肘抵着他的脖子将他死死顶到墙上!
“咳咳咳!”杨斌喉管疼得剧烈收缩,不过他反应也不慢,立马用蛮力推开一寸距离,这才得以喘了口气。
“妈的……”他低骂一声,望着厉醒川愤怒的表情狰然发笑,“急什么?我还没说完呢。咱哥俩毕竟相识一场,你要是真的非他不可,那我也不是不能把他让给你,反正我也玩儿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