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正中的,是李局。
他迟疑着,走到隔壁的等候室捡了边角坐下。里面的人没有对这个浑身被雨淋透的男人报以太多的注意,目光都紧盯着聚在悬在墙壁的大屏幕上,上面是张实时的手术表,滚动着患者姓名和手术进度。
袁容也在看。
固执地盯着某个点,屏着呼吸没了动作,坐在那仿佛木僵。他看到了“郑学”,那个一路过来默念了无数遍的名字,后面跟着不合时宜的三个字“手术中。”红色的字体像火焰灼在他心口,全身的血似乎都涌上脑门,手心冰冷潮湿,却还紧攥着那枚警徽,像攥着最后一点奢望。
脸上分不清是雨是汗,只是脚下已经积了一滩水。
这时,一个护士急匆匆掠过。
“护士,怎么样了?”小孟急急冲出来。
“出血量很大,让一让。”
对方说着,带着血袋闪进手术室。
等候厅再次静下来。袁容前排是对老夫妻,交缠了双手絮叨着祈祷。没一会,另扇手术门被推开,老人颤巍巍起身迎上去。
医生平视着他们,声不大,却字字清晰。
“节哀。”
压抑的哭声萦绕着空寂的走廊,也砸在袁容的神经上。脑子纷杂混乱,脸上分不清是雨是汗,地上已经积了一滩水。指尖微微发麻,下意识想去掏烟,却只摸到被雨水洇湿成一团的烟盒,陌生的恐惧与焦虑逼得他几乎坐不住。
想见郑学,想不顾一切推开那扇紧闭的门。
看看他,一眼也行。伤在哪,重不重。
却在这时,护士再一次提着血袋奔进那间手术室。
袁容紧咬着牙关不知坐了多久,久到湿透的衣服已经被空调的凉风吹干。外面近四十度高温,他却莫名觉得冷,交叠的双手冷到泛青,身体微微发抖,唇色近乎苍白,好像失血过多的是他。
正在这时,郑学那间手术室的门突然打开,护士走出来,朗声喊了句。
“郑学家属。”
袁容仓促起身,本能地要迎上去,却眼睁睁看着那护士折进另一个等候区,那句“我是”被生生咽进喉咙里,又在心里溢了出来。
他不能应,甚至无法靠近。
掩饰般走到走廊的饮水机旁接水,目光越过机器看着警察和医生在小声交谈,可是什么也听不清。
那个家属等候区和他所处的,是两个世界。
直到瞥见护士手里那张纸,他眼前黑了一下。下意识撑住扶手站了几站,竟没能稳住,眼看就这么抵着玻璃墙要滑下去。耳鸣瞬间袭来,昏沉间他看着李局仍在跟医生说些什么,却彻底听不到声音,连嘈杂也没有了,眼前只剩那张病危通知单。
滚烫的开水漫出来浸过手面,激得他勉强拉回意识才看清,刚刚撑住的不是扶手,是饮水机的热水按钮。袁容踉跄着快步离开,拐进过道,一把抵住墙壁。
病危。
这两个字砸得他喘不过气。
袁容垂下眼,狠狠握紧徽章,像这个铁片还有余温。
徽章在人在,郑学,咱们说好的。
他清楚听见胸腔里的鼓噪不安,眼前全是郑学的身影,强势的、温柔的、失落的、坚定的。
不知怎得想起那个夏夜,在公路上,自己轻飘飘说出的那句“分开吧。”
那时候郑学绝望的眼神,此刻像针扎在他心上。
通道深处,男人摘下脖子里的戒指,跟警徽套在一起紧紧握在胸口,像个信徒在等待宣判。
走廊逐渐安静,等候室的人也慢慢散去,日头西垂,像等了一个世纪,那扇手术室的门终于打开了。
“他表现不错。”
医生的话传来,夹着几个警员的欢呼。紧跟着轮床迅速推过走廊,袁容隔着人群,只看到郑学的双手无意识地垂在床沿轻微晃动,他想上去托住,却最终只能远远看着爱人被簇拥着离去。
车祸致使郑学两根肋骨断裂,又刺穿了肺部。虽然挺了过来,却还没脱离危险,直接被推入ICU。
袁容走楼梯跟过去,远远地找了个椅子坐下。
情况暂时稳定,李局阴沉的脸色终于有了些松动,由于袭警事件加上乔冬的归案,后续还有很多事务要处理,他们不得已留下小孟陪护后,匆匆离开。
天色渐渐暗下来。看了眼表,晚七点,再望向ICU,女警官正撑着头一点一点地打盹。
袁容趁空轻轻走过去,经过玻璃窗短促地看了一眼。只一眼就让他的心像被重砸了一拳。郑学陷在一堆仪器里无声无息,唇上没有半点血色,那双总注视着自己的眼睛紧阖着。
肋骨刺穿,他比谁都更了解有多疼。
袁容控制不住地伸手贴上玻璃,像能感受到郑学的呼吸似的,但只几秒就迅速走开。
回到长椅,就见一个男人自楼梯口跑进来,衬衣西裤,一向沉稳的脸上少见的失态。
袁容看清人,神色一凛闪进楼梯间。
“你好,是孟警官?我是郑学大哥,抱歉来晚了。”
“郑先生。”
.....
“这交给我就行,你们费心了。”
袁容听着门外断续的交谈,将门开了道缝。女警官已经离开了,只剩郑行一个,监护室门外安静异常。
袁容看着走到玻璃窗前的男人,眉峰闪过一丝极快的挣扎,目光落在他垂在身侧绷紧的手上。
这时ICU的门开了,有人走出来,郑行急切地迎上去,“护士,我弟他怎么样? ”
“还没脱离危险,需要观察。”
“什么时候能进去看?”
”现在不行,得预约。”
看着护士远去,郑行的脸色晦暗不明,好一会缓缓退到病房门前,手搭上门把扭动了。
第一百三十四章 上
袁容迅速拉开门向前急跨一步。
却见门锁扭到一半,卡住了。郑行用了用力,门锁纹丝不动。他拧眉瞟见去而复返的护士抽开手,波澜不惊的站回探视窗前。
袁容跟着刹住脚旋进门内。
“家属先去把药费付了。”
护士说着,提着两袋药水刷卡进病房。
郑行接过药单,目光随着护士动作扫了眼墙上的读卡器离开了。
“邵队长,我,袁容。”
一门之隔的楼梯间,男人抵着墙,拨了那通冒险的电话。
深夜漫长,走廊静的像与黑夜融为一体。袁容手里始终紧攥着那枚警徽,他知道郑学撑的住,他们还有很长的未来。
天际逐渐泛白,外间走廊传来动静,几位民警出现在病房前和郑行交谈了几句,没一会,郑行点点头走了,只剩几个警察守在门外。
袁容等了会,拉紧口罩走出楼梯间,深深瞥了探视窗一眼,匆匆离开了。雨还没停,小了很多,淅淅沥沥打在石台上。
袁容看了眼天色,跨上摩托再次驶进雨里,到了枪厂前,扯下衬衣蜷在手上擦了擦滴水的头发,又从后座抽出件干净的衣服套上才走进。
里面少见的没开工,人都恭敬站在正厅,一台机器倾在台阶上,显然被砸过。
袁容扫了眼人群,目光一对上,都被默默避开了。
”怎么回事?“
一个手下踌躇着走上来,”先生来了,上面等着。”
自从他来海市,天鹰的主事从没下过枪厂,这个节骨眼...他转身向上走。老厂房因潲雨湿滑的楼梯发出咯吱声,走进那间房合上门,就听黑暗里传来道人声,听不出丝毫怒气,倒温和异常。
“来了?”
袁容的手不觉一滞,“先生。”
借着走廊的光,男人的轮廓仍然模糊一团,只有声音不急不缓。
“场子的事,拿的上手么?”
“能应付。”
对方踱了两步绕过写字台,整个人彻底隐进阴影里,只余台面上一支正燃着的烟,发出微弱的红光。
“老九的事,听到什么风声了?说来听听。”
“说是暴毙。”
“你也觉得是?”
袁容垂着眼,“更像灭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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