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真没想到会在校门口碰见闻玙他妈,由于心里太紧张,这会儿后脑勺都有点发疼。
脑子还没完全转过弯来,门口有学生敲了两下门。
“温老师,您有空吗。”
“在的。”温郁关掉淘宝页面,瞧见是七班的学生来找他。
“你是……钱驹,对吧?”
女生很开心地点点头,得到许可以后走进来,脚步轻快。
“我想问您个事儿。”
“你说。”
“我现在读高二,想准备艺考……还来得及吗?”
温郁定了定神:“你想走哪方面?”
“音乐,比方说小提琴,或者作曲系?”
“先前有基础吗?”
女生摇了摇头。
温郁没有马上劝退她,起身去隔壁工位要了两份资料,复印好交到她手里。
“这种事需要谨慎考虑。”
“你首先要确认心仪的院校以及专业,然后和家人沟通清楚……”
他的回答有些官方,以至于说到一半还是摇了摇头。
“如果完全没有音乐基础,临时学小提琴是没法赢过那些自幼练琴的学生。”
“你可以试着把专业方向扩宽一些,找找自己喜欢的方向。”
钱驹接过资料认真说了声谢谢,眼睛放光。
等她走后不久,温郁才从各种琐碎事件里找出有关她的残存记忆。
他以前留意过年级考试排名,钱驹大概在前五十名左右,属于努努力冲清北的批次。
她不会弹琴,也不会小提琴,乐理能力一般。
但是在合唱排练和音乐课里……相当快乐。
这个学生很享受与音乐有关的各种事情,有时候课上他放一些交响乐作品,有的学生会趁机补作业或者看书。
但钱驹总是撑着头仔细听,有时候还会问有关最近演出的事。
大概是优等生灵感突现,偶尔想尝试下别的路线吧。
温郁对她的转向并没有太多信心。
但紧接着第二天大课间,钱驹再一次过来了。
这一次不仅带了厚厚一叠自己复印整理的资料,而且还有各大院校的录取要求,专业情况。
她选出了自己最心仪的几个,写了好几页笔记,开开心心地拿来给温郁看。
女生很有朝气,梳着高高的马尾,笑起来很有英气。
温郁简单解释了几个问题,又联系有经验的老教师过来帮忙参考,仔细给了些意见。
“所以说,考小提琴系是肯定不太可能了,如果想考作曲系……你会面临巨大的学习压力。”
他皱眉补充道:“视唱练耳本身就很吃功夫,现在高二的课程难度不断收紧,你可能要做大量的时间取舍。”
旁边老教师只当她是一时脑热,随口问道:“你每天上辅导班吗?”
“我妈给我报了三个,数学英语和物理。”钱驹回忆道:“她好像还想再给我补补化学。”
老教师摇一摇头,知道这对父母是准备把她往哪条路上培养。
——哪条都不会是搞艺考的这一条。
温郁看出前辈的敷衍,低声道:“这是很重要的人生选择,有空还是和你的家人聊聊吧。”
钱驹嗯了一声,认认真真谢过他们,然后告别。
她走后不久,老教师留在这喝茶聊天,温郁多问了一句:“您觉得她有可能往这条路走吗?”
“成绩好,父母还想着继续培优,你想想这里头沉没成本有多少?”老教师摆摆手,当那孩子是闹了个玩笑:“要把从小到大的精英教育都扔到一边,高二了突然从头开始学艺术,胡闹。”
“就算我自己的孩子突然来这么一句,我都不可能答应。”
温郁点点头,不再多话。
这件事他不知为什么,还是压在心里,下午放学的时候去找闻玙说了。
“钱驹?”闻玙听到这个名字,很有些诧异:“她是我们班新一届学习委员,有一次考了年级前十。”
温郁哦了一声,情绪阑珊。
是不太可能。
“今天还会下雨,”闻玙瞧着外面的天空:“你带伞了吗。”
温郁还在出神想事情,半晌道:“不清楚。”
“那我送你回去,”闻玙从办公桌里抽出伞,笑容得意:“而且伞可以挡住我的脸,你妈要是出来了,我直接拿伞挡着脸跑掉。”
温郁笑得不行:“你这是谈恋爱呢还是做贼呢。”
他与他亲近的机会太少,周一到周五大半时间被钉在不同教室里,周末才能悄悄出去约会几回。
从前总是拘谨,眼见着外头的雨越下越大,忽然也心动起来。
“就这一回。”他叮嘱道:“送到胡同口就行,不要走太远。”
闻玙嗯了一声。
放学铃声一响,学生们跟晚归的鸽子一样呼啦啦往外散。
四楼五楼仍亮着灯,有些学生仍留下来继续晚自习,要等到门卫清场才走。
秋深雨冷,夜犹如浓到化不开的墨。
闻玙一打开伞,宽大的伞沿如帐篷般将他们罩住,两人靠紧了一起往前走。
温郁此刻很怕母亲在校外等。
可是他舍不得这一小会儿的同行,即使自己有伞,即使多走几步也意味不了什么。
学生们都撑着不同的伞,像是许多个小世界就此打开,把拥挤道路逐一切割分离,衍生出许多个独立的小空间。
他们挤在伞下,踩着积水往前走,心里映着雪亮的光。
温郁胆小,怕附近有哪双眼睛看过来。
可闻玙身上是暖的,他仍不自觉地紧贴着他。
后者淡笑不语,像搂哥们一样拥着他的肩。
温郁屏着呼吸同他走过马路,跨过水潭,又转了一整条街。
雨很大,他们可以走得很慢。
不聊天也无所谓。
一直走到胡同口,他才把心里准备了很久的话说出来。
“到啦,前面我自己走吧。”
闻玙把伞往下压,轻轻吻了他一下。
温郁被亲得心跳加快,一时间特别舍不得他。
他开始努力找搬出去住的理由,但除非一中换个校址,他现在的住处已经是最近的选择。
“真不好,”温郁忍不住叹气:“我不想走了。”
闻玙拉着他的手,又低头亲了一口。
胡同远处有三轮车叮叮当当的响,是收废品的路过。
温郁生怕有谁会目睹然后告状,还是把公文包举过头顶,快速说了句再见。
他淋着雨往前跑,跑了没几步又往后看,见闻玙仍举着伞看他。
只是这一次伞沿抬起来很多,能看到彼此的眼睛。
“我回去啦。”他大声说了一句,后者认真点头。
像是完成了什么重要的交接。
温郁长长望了男人一眼,又顶着雨往家里跑。
他忽然感觉自己这十年也没变多少。
像是还在读高二。
再一冲回家,推门就闻见茶树菇老鸭汤的香气。
颜晚馨还在用小扇子给炉子护着火,瞧见他时才惊得站起来:“你不是带伞了吗?早知道我去接你了!”
“这才几步路,”温郁一路冲到凉棚底下,拍了拍皮包上的水珠:“我回来才开始下,没淋着。”
颜晚馨抹了把他的外套,有点纳闷:“是没淋着,洗洗手准备喝汤吧。”
温郁飞快应了,帮她收拾旁边的桌面,身后人又道:“明天我们公司组织学习,午饭晚饭都不备着了,你自己在学校吃完了回来。”
“学习好啊,”温郁心情相当好:“哪天我教您拉琴啊。”
“别,”颜晚馨拿蒲扇敲他:“你三四岁那会儿天天在家里锯木头,我那会儿看着琴都耳朵疼,现在也没好。”
日子像是突然消停下来。
不折腾不费神,也不会冷不丁爆个特大事故,搞得人心力交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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