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也许可以做这个孩子的主,毕竟我们的身份还是她的老师。”
“可是各位领导,我们不可能做她父母的主。”
不,不是这样的。
温郁仿佛从惯性里惊醒,在意识到他在用话术对抗领导的时候,才反应过来逻辑里的恐怖。
钱驹她太反常了。
她像是能自由决定自己的人生,随时可以调转方向,做自己喜欢的事。
钱驹她的父母太反常了。
他们完全不试图融入她的人生,而是只给出参考意见,只站在辅位,绝不过线。
在所有人都疯狂地想要插手其他人生活的当今,这个家庭反而显得格格不入,像是一家疯子。
至少在这些领导眼里,他们就是从上到下都在犯糊涂。
闻玙的条理非常清晰。
“我们作为老师,不可能过多干涉家长的选择,这也是职业素养之一。”
“如果您几位感觉到深深的遗憾,我们不如叫家长当面过来谈谈。”
“那必然要谈。”为首的领导深深看了他们一眼,仿佛在看两个不成熟的青少年。
钱家父母很快再一次来到了学校,在会议室里与老师们一一握手。
先前的规劝又重复了一次,每一句都循循善诱,语重心长,极有大家长的作风。
温郁坐在闻玙身边,面露担忧地看向坐在最后排的钱驹。
她今天也被叫了过来,领导会当着她的面先把她的父母说通,然后再来询问她的意见。
女生没啥反应,甚至试图写会儿作业等爸妈,被旁边的老师摇头制止了。
“她今年进过年级前十,最后一年至关重要,冲刺清北也就人生这么一次机会——”
“现在她突然喜欢音乐了,那明天喜欢编程,后天喜欢当主持人,你们事事都顺着她吗?”
钱家父母听完,态度很轻松。
“这件事,我们听驹驹的意思。”
“她想好了,我们便在经济范围里支持她,希望她最后能考取自己喜欢的学校。”
钱驹笑着点点头:“嗯!”
老领导以极荒谬的眼神看向他们三人,喝茶润了下喉咙,重重道:“如果最后不成呢?”
“你们要拿她十几年的学习生涯,赌她一个临时出现的爱好?”
“这个孩子原本可以上985211,可一旦走偏了,将来高不成低不就,甚至可能读一个二本!”
她的母亲温柔地摇了摇头。
“不。”
“她最后如果没有考上,只是用两年的时间,吃了一个很大的亏。”
“之后去读二本,还是复读,也都是她自己的人生。钱驹自己已经很明白了。”
“她不明白!”旁边老师抢白道:“你们这是——哎怎么这样!”
“我们就算现在能帮她避开许多个亏,也迟早有老去的那一天,将来谁来劝她?”她的母亲看着她轻轻点头:“我了解驹驹,也愿意相信她。”
这个女生表现出极强的自主性和清醒,温郁目睹完全程之后,开始怀疑自己一向隐忍的行事是否有问题。
学校最后拗不过他们,但还是要求三方签署免责声明知情书,确保在道义和各个方面都不落把柄。
这事居然真得就这么定下来了。
定下来的那天,温郁拎着包回家,一路走得很快。
他像是呼吸都顺畅了很多,能找回脚掌落地的速度,控制好周身的每一个关节。
天上飘过一只断线的风筝,飞得自由自在,毫无牵挂。
他开门时,蒋南之正在陪颜晚馨算账。
她们在凉棚下边剥花生吃边清点着大大小小的收据票单,浅红碎壳落了一地。
“回来了?”颜晚馨抬了下眼皮,示意他过来帮忙。
“我拿个本子过来,马上!”
温家十年前遭遇变故,丰厚家业被清了个精光,还折损了不少颜晚馨母家的业务。
他们全靠着亲友的多方支援,以及警方的境外追捕,缓慢解决掉好几个棘手问题。
当初温家出事时蒋南之还在跟姐姐学着拨算盘,也没想到有一天自己能接手家里的生意,想法子帮姨妈分担些压力。
她们两皱眉算着开支和持股,温郁在旁边很听话地帮着记,让贴票贴票,要抄单子就跟着抄。
等头绪都理出来之后,蒋南之对比着两个季度的总单,点了点头。
“好很多了,您放心。”
颜晚馨长长松了一口气,推桌子起身:“粥快炖好了,我再去炒两个菜,你今晚就在我这吃。”
“好。”
很快,厨房里传来噼里啪啦的剁肉声,在外头听都觉得痛快。
温郁留在凉棚里仔细收好每一样单据,还拿小标签备注不同的分类。
蒋南之在旁边抽烟休息,不经意扫了一眼。
“你谈恋爱了,是吧。”
温郁条件反射去听剁菜声停了没有,压低声音很紧张:“你声音小点!”
蒋南之吐了个烟圈,笑得很痞。
“别看你一脸安安分分的样子,那哥们像是给你戴了个CHOKER。”
瞧着都像是有主了,哎,吃火锅的时候她说什么来着?
温郁下意识摸了下脖子,一脸费解:“你这像表姐会说的话吗??”
蒋南之叼着烟仔细看了他一会儿。
“最近是真笑了,变化挺大。”
“我以前假笑你也看得出来?”
“我又不是傻。”
“小郁,进来帮我端菜!”
“来了!”
温郁翻了个白眼,收好文件夹快步进了厨房,路过穿衣镜时多瞧了瞧,冷笑一声。
去他大爷的。我才不会戴CHOKER。
第22章
闻玙再去拜访钟琴时, 开门的是何阿姨,屋里在播评弹,吴侬软语听得很舒服。
“当老师就是辛苦, 看着又瘦了!”何阿姨笑着朝他挤挤眼睛:“你妈在客厅打麻将呢。”
钟琴快胡了, 正心心念念地等一个二筒, 眼睛盯着牌,象征性喊他一声。
倒是旁边几个客人见了新鲜面孔, 赞不绝口:“你儿子真俊啊!谈朋友没有?”
“谈了。”
“哎?啥时候谈得呀, 那加把劲早点结婚生子, 我们给你包个大红包!”
“他两丁克, 我也省得带, ”钟琴又摸了一把牌,手上的镯子跟着晃荡。
她定睛一看,喜上眉梢:“胡了, 给钱!”
她在那怡然自得,倒是旁边的宾客傻了眼:“真的假的?该不会是……”
钟琴啐了一声:“想什么呢。”
闻玙听得头大, 跟众人打了声招呼去门廊上喂鸟了。
几只鹦鹉唧唧喳喳,有一只还学了口地道的北京话, 张嘴就是“给您请安了喂”。
客厅里的阿姨们还在问来问去。
钟琴柳眉一弯,侧目看她们:“你们生完孩子以后开心吗?”
“我儿子在这我也敢说, 早三十年我要是没结婚,现在不知道去哪个国家定居快活去了, 是吧。”
女人们面面相觑,对她的这份通透又惊又慕。
闻玙有记忆那会儿, 母亲被外婆管得极严,是比电视剧角色还要刻板的贤淑人母。
她早上七点要起来给公公婆婆熬粥,七点半唤父子两起床。
早餐一般会做两份, 一份中式给口味传统的老人,一份西式的给自己和爸爸,牛奶里还会放些燕麦碎。
她出身教授家庭,原本有良好的学识和工作,与大学同学毕业后结婚生子,也就渐渐转成了家庭主妇。
但家事如工事,从来没哪里有半分不妥。
钟琴有一双能弹琵琶的手,白净细长,带上翡翠镯子便能入画。
后来她总是忙着家务,容易磕碰着,镯子也就收回了匣子里。
然而姓闻的捅了多大个篓子,全家上下是知道的。
婆婆哭哭啼啼要她原谅,话里话外意思是家里才是儿子,外头有个女儿能成什么气候,宁毁十座庙不拆一桩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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