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公室里只亮着两盏台灯,长桌上成摞文件扇状散开,有些照片已经发黄褪色, 边角蔓延出斑驳又歪曲的裂痕。
温郁做事细致,特意去拿了卷胶带帮忙修复填补,用剪刀把糙边小心裁掉。
他平日很怕麻烦。
今天主动做这些事,确实……是想和闻玙多呆一会儿。
他才不会把这点小心思暴露出去。
闻玙在分手之后,很少再和他聊些琐碎话题,有公事谈公事,没公事便直接走了。
今天两人一直留在办公室里加班,屋子里便静到只能听见胶带的呲啦声响。
活儿做了大半,门口有人敲了两下。
“你们还没吃饭吧?”
钟琴探头瞧见办公室里只有他们两,很自然地走了进来。
“我打包了两份畅春楼的盒饭,来,先吃再忙。”
闻玙手上还握着几份复印件,皱眉看她:“妈?你怎么来了。”
“何老师就住我家楼上,你忘了?”钟琴随手撕了包消毒湿巾,帮着在长桌一角摆好三盒热菜两盒饭,还捧出来一碗椰子鸡汤。
“先这样,我也不多耽误你们,”她凑到温郁旁边低头瞧他的手笔,很是赞叹:“还是郁郁做事认真,一看就不是小玙能修好的。”
闻玙坐下来,语气很无奈:“妈……”
温郁没想到前男友亲妈会这时候过来,还是主动给他们两个送饭,站在桌边都有些不自然。
钟琴确实是打算送个饭就走,眼瞧着他们两离得有点远,很善意地打了个圆场。
“郁郁啊。”
“哎,阿姨您说。”
“我家小玙性子太笨了,不会哄人开心也不知道怎么谈恋爱,你跟他在一起多多担待。”
温郁冷不丁听到这句话,差点把胶水糊到手上,强笑道:“阿姨——”
“阿姨当然不是古板的人,”钟琴笑得很开心:“看见你们能天天一块进步,多好啊。你看看闻玙,这才谈多久恋爱,还开始去健身练肌肉了。”
闻玙沉声道:“妈!”
“我走了,你们快吃,面要坨了!”
门再一关上,气氛突然就从僵硬变成了尴尬。
温郁几分钟里接收的信息量过大,以至于双手抓着桌沿,好一会儿不知道从哪开始问起。
琴姨,她居然一直以为他们在谈恋爱?!
而且她这么开明的态度是怎么回事?!
闻玙本来还能装段时间的冷酷淡漠,哪想到亲妈兴致来了跑过来拆台子玩,再否认都痕迹明显。
男人也是思索了好一会儿该怎么解释,索性转移话题。
“先吃饭吧,好歹她这么远送过来。”
说完便拆筷子拿湿巾。
“闻玙,”温郁哪能这么简单放过他:“你不解释一下?”
“需要解释什么?”闻玙轻描淡写道:“她以前一直知道我们在谈。”
“以前是多以前?”
“四五年前。”
温郁本来他会说去年,听到这里目光错愕。
怎么会是四五年前?
“不对,”温郁手指不自觉地往掌心里扣:“四五年前……”
“那时候有公司招我去做数值分析,待遇很好。”闻玙平静道:“以我学历和专业,足够拿到比现在高三到四倍的薪水。”
“我妈终于察觉出来哪里不对劲,约我单独谈话,问我为什么要留在一中教书。”
“因为我从小到大,从来都没有表现过一次想要去做个老师。”
温郁已经猜到后半句,此刻如置冰窖,怔怔看他。
他猜过这件事很多次,但从不敢真的这样想。
如果一个人,为了突然消失的另一个人,固执到刻舟求剑般,在旧地点年复一年地等待。
这根本不可能。
闻玙,你怎么可能会痴到……
“因为我唯一确定你会来的地方,只有这个四合院,只有这个学校。”闻玙再说起旧事时,都有种释怀的平静。
“我知道我跟你擦肩而过的可能几乎是百分之九十九。”
“你突然人间蒸发,我只能让自己成为那百分之一。”
他大学毕业之后,没费多长时间备考了教师资格证,然后去参加了一中的笔试面试,最终顺利通过。
他高二高三时教过他太多次,以至于再去教其他的聪明学生,都好像能够在其他小孩儿的身上看见他们当年的影子。
一年,两年,三年。
像是心怀平静的等一个永不会回拨的电话。
温郁再开口时,声音都在发抖。
“你见到我的时候,为什么不告诉我?”
“先吃饭。”闻玙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已经九点十分了,你胃不好。”
他听话地在他对面坐下,手足无措地接了筷子,鼻尖都红起来。
再说什么,都像是负心王八蛋的狡辩。
温郁都感觉自己要哽咽了,抽了下鼻子道:“……我想喝汤。”
闻玙把裹着保鲜膜的小椰子递过去,自己开了瓶青岛啤酒。
椰子鸡汤还是热的。
撕开保鲜膜,就着整个椰子小口小口的喝,能感觉清炖的汤里半点油腥没有,反而把鸡肉的鲜味和椰子的清甜炖在一处。
青年抱着椰子边喝边掉眼泪,不知道是在心疼什么。
闻玙递了张纸给他,自己并没有动筷子。
“琴姨带的汤真好喝,”温郁感觉自己狼狈到像个大傻子一样,说完还呛了一声。
他直直看着他,终于想起故事再度开始时的那一面。
“飞机上,你为什么会坐在我的旁边?”
闻玙目光淡淡。
“我找你妈妈要了你的值机位置。”
“我每年都在问她,你是否过得还好,最后托她给你一中的招聘信息。”
“那天我走进广州机场的时候,一直在想,会不会在哪个咖啡店里,又或者在安检口看到你。”
“我该说句什么?”
“温郁,好久不见。温郁,我一直都很想看见你。”
“直到上飞机的前一秒,我都在怕,怕你妈妈最后还是动摇了,没有让你去北京。”
男人笑起来,像是已经放弃一样,坐姿舒展地靠着藤椅。
“你就睡在我的座位旁边。”
“还是和十年前一样,睡觉时一定得下巴靠着点什么,偶尔会流口水。”
温郁想要抓住他的手,毫无理由的,像是感觉到终会失去他一样,仓促又惶然地伸手去触碰。
他们的手在短短一秒里接触对方。
但闻玙抽开了手,推开椅子起身。
“显然,你还没有想明白。”
他望着他时,从未想要半分愧疚,也无意拿过去漫长又沉默的等待去索取哪怕一点的爱。
“我会爱你,也一度为你成为从未预想的人。”
“温郁,你十七岁时说,我们看着性格相悖,其实骨子里一模一样。”
“你恐惧的,否认的,逃离的,真的和我一样吗?”
温郁第一次被他抽开手,像是坠落悬崖前想要抓住的树枝骤然断了,整个人都仓皇地再度往下坠。
他感觉自己要掉下去了,他快要碰不到他了。
“对不起,玙哥,我……”他起身想要追上闻玙,这辈子都从未这样恐惧过失去他。
“今天先到这里。”闻玙没有再允许他们有任何身体接触,如同要正式剥离掉这段关系一样,客气礼貌,冷静平淡。
“你第一次离开,我从未追究过什么。”
“那时候我们都很小,没有能力去控制自己的去向。”
“可是现在,你给我了第二次,第三次,更多次的离开。”
“温郁,我一个人守着的爱,什么都不能算。”
温郁忽然泪意决堤,用力抱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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