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算蠢到极点,清楚自己也是被骆争利用,但赌徒心理,觉得说不定能再敲出一笔。
“我去见他一面,”谢时屿揉着江阮头发,跟他说,“待会儿就回来。”
江阮点点头。
江睿腿瘸了是事实,不过跟江阮没有半点关系,是三年前在工地被钢筋砸伤的。
谢时屿沉眸盯了他几秒,猛地一拳砸上去,姜南没能拦住,但幸好谢时屿有分寸,打完之后,及时停手。
“还有江阮的那个律师,”姜南说,“工作室已经联系到他,除了当初保留下来的伤情鉴定,他答应作为人证。”
谢时屿冷眼旁观着江睿,该谈的都已经谈完,跟姜南上了车。
姜南这时才敢开口,她都不敢相信,查到的那些东西有可能都是真实的。
谢时屿在燕宁不缺人脉,他当初玩得混,熟识的人也多,不光是娱乐圈,燕宁上流圈子那些富二代,甚至一些三教九流的人……姜南负责等回信。
“什么?”谢时屿问。
姜南说:“你之前说得对,江阮不会是最后一个。”
骆争当年受到多方阻挠,尤其江阮这个当事人完全拒不配合,他所写的那则报道,最终被台里认为不符合程序规矩,没有得到发表,但越是被阻挠,他越清楚,这样的事件能造成多震撼的轰动。
他转正之后,仍然留在那个法制栏目做记者,仅此而已,没有得到器重,几年下来,怎么可能甘心,要是江阮那个案子能独家专访,他早就应该成为高级记者。
恰好,又有一桩案子撞到了他手里。
“是一桩家暴案,”姜南有点透不过气,难以想象江阮曾经独自面对的是怎样一个恶魔,“有个十几岁的男孩,杀死了他继父。”
那个男孩在当初的报道中化名是“周意”,父母离异,他跟着父亲,比他大一岁的姐姐被判给了母亲。他继父是一个业内有名的骨科医生,人长得温文儒雅,性格也很温和,他曾经见过几面,觉得他对母亲体贴备至,就很放心。
直到一次过年时,见到他姐姐“周玲”身上很隐蔽的、青青紫紫的伤口,才意识到可能不对劲,而且他妈妈也瘦得很憔悴。
衣冠禽兽。
家暴……甚至可能涉嫌性.侵……
他最终情绪激动,选择动手,是因为他姐姐跳楼自杀。那则花季少女轻生的报道,就是骆争撰写的,采访中继父双眼通红,搂着妻子泪流满面,哽咽说不知道为什么孩子竟然这样离开。
骆争大肆渲染,直追热点,说这是“亲情沟通的失败。”
晚上,“周意”跟继父争执,双方打斗,他理智崩断,失手杀了人。
骆争又开始追踪采访,没有继父家暴和性.侵的证据,而且同事中,继父的评价很好,大家都说他体贴、有耐心,唯一能作证的就是“周意”的母亲,但证据远远不够。
作为一桩轰动一时的案件,最终以“周意”被判六年有期徒刑结束。
骆争仍旧做了一篇扭曲的报道,标题是“误解与忏悔”,拍摄了“周意”的眼泪和颓唐的背影。
网上议论纷纷,对“周意”的谩骂指责,随着那份报道雪崩一样涌来。
“他母亲一直没有放弃,”姜南说,“他的的确确犯了罪,被惩罚理所当然,但他继父,罪大恶极,要是能佐证的话,判决是可以减刑的。”
他犯了罪,就要付出代价,可莫须有的流言和中伤,不是他应该承受的。
百口莫辩,他出狱以后,要怎么面对身边人揣测的眼神,难道一遍遍去解释,他的姐姐曾经遭到过侵害吗?
骆争当然干预不了警方办案,但他所谓的追踪调查和两则报道,叠加起来彻底击垮了周意和他母亲内心的防线。
崩溃、窒息,甚至陷入绝望,浑浑噩噩就被判了刑。
而骆争,他谨慎采访、大胆质疑,稿子写得理智清醒无法反驳,又克制地透露出一点人性悲悯,无疑是一次成功的报道,就是这份报道,让他时来运转,在业界第一次显露声名。
“去联系一下周意跟他母亲,”谢时屿眉头深蹙,“说愿意提供帮助,看看他们的想法,要是能真相大白,阮阮这边的谣言就不攻自破了。”
姜南点头,立刻就找人去联络。
周意的母亲做一点小生意,积蓄、精力,失去孩子的痛苦,都让她难以维系,精神状态也不太好,这也是官司一直打不下来的原因,要是能帮一把,或许还真有转机。
回医院的路上,谢时屿接到张树打来的电话,事情过去已经将近二十四小时,流言汹涌,张树是不相信的,他跟江阮合作两次,加起来六个月的相处,已经是朋友,所以来询问情况。
谢时屿就跟他大致说了一遍,尤其是“周意”那边的事,他拜托张树帮忙,“师兄,你在燕宁电视台是不是有熟人?帮我再查查那个记者。”
“靠,”张树震惊、错愕,难以置信,听完过了半晌才出声,“我这就去。”
张树托人去查,越查越发现,背后藏着血泪合流的真相,再次看到网上的谣言非议,完全不能冷静,先一步连发两条微博。
【张树V:我跟我剧组任何演员、同事,都没有不正当的关系,江阮是怎样一个演员,我亲眼看得到,不用别人教我。】
【张树V:顺便,有劳,这么能编,下部电影都来当我编剧吧?】这一条微博,后面还@了几个一开始造谣江阮藏着药剂和试剂瓶,可能是模仿电影作案,想蓄谋杀人的营销号。
一开始《复读生》播出的时候,他就在挨骂,说芭蕾花滑什么的,都是他拿去世的母亲营销的手段。
现在正好,又跟江阮一同被肆意诋毁。
谢时屿回到医院,江阮递给他手机,他才发现张树竟然这么莽,不过无所谓了,最晚明天,就要发澄清。
但他忍不住挑了下眉,张树可能想安慰江阮,也不知道该说什么,给他转了个红包。
江阮讪讪,也没敢收,勾着谢时屿的手指尖,“我跟张导道谢,然后他……”
“收了吧,”谢时屿忍笑,坐下搂紧他的腰,下巴搭在他肩头,先帮江阮点了收款,然后又拿江阮的手机,回了张树一条语音,语气懒散带着股欠劲儿,说,“谢谢师兄。”
江阮红了脸还想说话,谢时屿丢开手机,掰着他脸颊接了个吻。
“没事,”谢时屿哄他,宽他的心,跟他说,“又不是外人,你收了他能放心一点。”
已经是晚上,等江阮吃过饭躺下,谢时屿一点点捋平他苍白消瘦的指尖,跟他说:“早点休息,我就在隔壁,有事记得叫我。”
高级病房内有套间,他要用电脑,怕影响江阮睡觉。
“嗯。”江阮半张脸埋在被子里,点了下头。
谢时屿俯身亲了下他额头,垂下眼,显得深邃温柔,很腻歪地夸他,“好乖。”
所有证据逐渐明晰,无论是当年的律师综述、伤情鉴定、报案记录、骆争那份被撕毁的报道……还是江睿赌博成性、跟江阮一直以来的纠纷,流言质问,每个字都有对应。
至于江阮的试剂瓶……谢时屿是在高二冬天,得到江阮送他的风暴瓶。
恰好那个晚上下了雪,风暴瓶簌簌翻涌,像燕宁冬夜的雪,也像寒朔夜晚的繁星。
江阮不知道失败多少次,才做出来最漂亮的这个,觉得可以拿去送给喜欢的人。
风暴瓶没办法永久保存,他当时拍了一段视频,就在江阮书桌前,而背景,除了江阮的复习资料,还有他放在桌上的台历,年月日,白纸黑字。
谢时屿翻找到那段视频,风暴瓶上还贴着纸条,江阮祝他生日快乐,写了他的名字,纸条他保存至今。
背面就是那句,“你追逐风暴,我追逐你。”
但这几个字,是他藏起来的宝贝,他吝啬,并不打算拿给任何人看。
他逐条整理目前掌握的证据,不知不觉到了深夜,落地窗外偶尔有雪亮的车灯晃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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