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看着出神,荆璨忽然被还闭着眼睛的贺平意勾了勾肩膀。他上半身晃了晃,下意识地用一只手撑住小椅子,重新稳住身体。
“坐那么正干嘛?”感觉到身边人的抵抗,贺平意的眼睛挑开一条缝,瞧他,转而又去拉荆璨的胳膊,“往后倒,像我一样瘫在这,你试试,晒着太阳特别舒服。”
欣赏还可以,荆璨自己从来没这样坐过。从小,荆在行对他的教育就是站、坐都要背脊挺直,哪怕是在家里,可以适当地放松时,也不可以看上去懒散。他习惯了规规矩矩,倒也慢慢不再觉得累。
荆璨学着贺平意的样子把身子往下放,但看台的凳子很滑,和校服裤子之间产生的摩擦力太小,导致他刚向后倒了身子,屁股就往下滑了一截。荆璨连忙用手抓着凳子,要起来,却听见贺平意在一旁说:“没事,掉不下去。”
虽这么说,但贺平意却伸了一条腿过来,挡在荆璨的腿前,又把胳膊搭到他的椅背上。荆璨不解,贺平意迎着他的目光,说:“往后躺。”
这次躺下去了。虽然因为有贺平意的手臂垫着,荆璨身体放平的角度并没有贺平意那么大,但荆璨眨着眼睛,发现原来这样看到蓝天、白云的感觉,竟和仰头看时是不一样的。仰头看时的体验接近于观赏,观赏一片离自己很远很远的美好事物,但这样躺下看,却好像它们就是眼前存在的鲜活,你张张嘴,它们就能听见你的话,那份干净和空旷也能印到你的眼睛里。
像是感觉到了他在出神,贺平意安静地眯着眼睛待了一会儿,才叫了他一声。
“好看么?”
荆璨点点头,竟有些舍不得移开眼睛。像是一个小孩子发现了什么新奇有趣的东西,荆璨少有地想要和别人分享自己的感受,但他刚要叫贺平意,又忽然想,如果自己跟贺平意说,这是自己第一次在不用仰头的情况下看到蓝天,贺平意一定不相信。连他自己都不相信,自己看上那么充实、丰富,为那么多叔叔阿姨所夸赞的十几年里,竟然没有躺着看过天空。
操场空荡,上空回响着的声音却好似永远不会飘散。荆璨不知道怔怔地望了多久,才转头,去看贺平意。
不知道他是不是睡着了,反正在荆璨注视他的这段时间里,他一直都是一动不动的。
云彩遮了太阳,再移开时,有光直直地照在贺平意的眼睛上,引得他眉头微皱,似是被扰了睡眠。荆璨脖子上用力,把脑袋撑起来。四处望了望,见没人注意到这里,荆璨便悄悄伸出一只手,遮到了贺平意的眼睛上方。
再到放假,荆璨依然醒得很早。他在床上愣了愣神,想起来自己今天的计划。
徽河市最大家居城离宋忆南家有一点距离,荆璨提前查好了地址和路线,步行到附近的公交站。徽河市不大,没有地铁,仅有的几班公交统统是两元的单程票价。确认了站牌和方向,荆璨站到等车的队伍里,从兜里摸出两枚硬币。上了车,他找了一个后面靠窗的座位坐好,把耳机塞到了耳朵里。
倒是没想到会在公交车上碰上熟人。公交车停靠了新的站台,荆璨的眼前忽然出现了一条晃动的手臂,他愣了愣,转头,在看到身边的人后连忙拽下了耳机。
“去哪里啊?”周末的温襄赢,要比平时更漂亮些。和平日一身宽大校服的装扮不同,她今天穿了一件白色的针织衫外套,搭了格子裙、小皮鞋,摆头间,还露出了耳朵上一枚闪闪的耳钉。
“啊,我……”像以前多少次那样,面对突然开始的对话,荆璨显露出的依然是不善言辞的局促,“我去家居城。”
“哦。”温襄赢点点头,笑了笑。
温襄赢是第一个同荆璨说话的八班人,但她绝不是个话多的人。这样简单的寒暄后,温襄赢便静默着,没再开口,正当荆璨犹豫着要不要主动问问温襄赢要去哪,忽然有人将一个水瓶递到温襄赢面前。荆璨抬头,这才看到,原来温襄赢还有一个同伴,正站在她的旁边。那个女生黑发齐肩,修剪得不算精致,很随意地披着,没有刘海,露出光洁的额头。她瘦瘦的,皮肤白,个子很高。荆璨略略看了一眼,发现她比自己还要高。女生穿了一身黑色,除了手腕上一根手工编织的宝蓝色手绳,身上再没什么别的装饰。见荆璨看过来,她露出一个友好的笑,朝他点了点头。
而温襄赢接过水瓶,喝了口水,又很自然地把水递回给女生。
她们只坐了两站就下了车,全程很安静,除了制止了荆璨的让座行为之外,没再说其他的话。这倒让荆璨免去了一些尴尬,很轻松地和他们说了再见。
家居城里人不少,大多都是情侣、夫妻或是一家人来逛,荆璨孤零零一个人,有时候进了店都没人理。不过对荆璨来说,没人搭理还挺好的,他目标明确,照着心里的样子找就是了。
转了整整一层,各种风格的家具都看到了,地中海、北欧、西班牙……可没一件合荆璨眼的,有的店里的导购很热情,上前来询问荆璨需要什么风格的,荆璨一时也答不上来,只能按照自己想的样子描述:“要橙色的长沙发,能躺下人的那种,暗一点的橙色,大扶手、大靠背,皮质的,最好上面有棕色的暗纹。”
这不大像是来选新家具,倒像是要复刻一款。
“风格……”荆璨又想了想,若是一定要说风格,应该算是复古风的,有点上个世纪七、八十年代的感觉。
导购员带着犹豫的语气说:“好像没有完全符合您要求的,您可以看一下我们店里的类似款,都是最新款的设计,都很漂亮。”
荆璨不好意思拒绝,便跟着一件件看过去,再一下下摇头,表示都不是自己想要的风格。
他自己一个人转了两层,一家店一家店地看,实在没看到想要的。不过在转到一家角落里不大起眼的店时,一个有些年纪的女导购倒是说,可以去旧家具市场看看,虽然是旧家具市场,但是会有一些自己打的,或者是翻新的家具。
荆璨眼中一亮,立即弯腰道谢。他问了地址,确认离这里不远后,直接走了过去。到达时荆璨已经出了一身薄汗,加上已经到中午,肚子也饿得不行。但站在旧家具市场的入口,荆璨又没什么心情先去吃饭,索性决定先扫完这条街。
和家居城明亮整洁的环境不同,旧家具市场里拥挤、嘈杂,大部分的店面里是展示和加工一体的,所以除了正在售卖的家具,进店之后还可以看到各种各样的木材、布料,以及乱七八糟散在地上的工具。荆璨逛了几家,琢磨着实在没有合适的就定制一个,没想到进了一家牌匾都已经泛黄的店,他一眼就看到了那个横在一个立钟旁的橙色长沙发。
就像是脑海中的分镜被拍成了一帧帧实际画面,只在这昏暗的环境里看到它,荆璨就已经想到了它在天台上的样子。
他要在阳台上画一朵太阳花。
他要让橙色沙发开在太阳花里。
他要……
他要让已经被贺平意教会了躺着看天空的荆璨躺在沙发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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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篇文曾经差点被一个起名废作者叫成《橙色沙发》。(手动狗头
第九章
从旧家具市场出来,荆璨就去买了颜料。回到家时是下午三点多钟,天还亮着,但太阳已经没了晒人的劲头。荆璨脱了外套,用几个塑料桶兑好颜料,在天台上依次排开。每个塑料桶的边缘因为荆璨不太干脆利落的动作而挂上了一道颜色,荆璨依次将桶转了转,让这几道突出的颜色都落在同一个角度。
他站在天台的中间,转着圈将这里看了一周,心中便已经有了准确的图稿。太阳花的草图其实已经在他心里存在了很久——和宋忆南第一次来到这里时,湿衣服上的水滴在地上,水渍像极了一朵不规整的花。
荆璨喜欢富有生命力却又安静的东西。
他把裤腿卷高,蹲下来,落笔时没有勾勒太阳花的轮廓,而是先画了一颗小小的种子,然后用绿色的颜料将种子覆盖住,由下至上,变为翠绿的芽。
这样的画法是跟荆惟学的。荆惟在画画上极有天赋,以前宋忆南就经常会在打电话的时候和他说,小惟又得了什么比赛的第一名。每次听到这种消息,荆璨都会很高兴,因为自己的弟弟在年少时就已经在喜欢的领域上拥有了那么多的风光时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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