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着我,把来时存放在这里的押金用红包装着还给了我。
我开玩笑似的说:“还挺讲究,退押金还装红包里。”
“那是。”周映说,“毕竟是喜事。”
我“啧”了一声,抱怨:“这话怎么说啊姐姐!这一个月来,咱们俩相处得挺好吧,你怎么还盼着我走似的!”
周映从口袋里摸出了一根烟,熟练地点上了。
在此之前我并不知道她会抽烟。
“当然盼着你走。”周映吐出一口烟,差点呛着我,“早走早好,一直赖在这里不肯走的,怕是就走不掉了。”
我越听越迷糊,收起红包嘀咕了一句:“不知道的还以为都跟这儿修仙呢!”
周映只是笑笑,跟凌野一样,祝我一路顺风,没有送我。
我离开“岛”这家青旅的时候,李崇正蹲在门外的墙边,面朝着墙嘟囔着什么,而徐和,坐在门槛上抽着烟看他。
他们没理我,我也没吭声,不过我回头看了半天也没看到程老板,想必又躲在那个角落醉生梦死呢。
至于凌野……
没见到,不想了。
我一个人背着背包往下坡走去,那是我来时的路,现在原路返回。
只不过,两次走这条路的心情很不一样,现在我已经完成了新书的最后一章,却丝毫没有觉得轻松。
我一直想回头,看看夕阳出现的方向是不是有个人在望着我。
但我克制住了,他都不愿意大大方方地来送我,我还惦记他干什么呢?
我越来越靠近海岸,我知道那里有一条小船在等着我。
它会载着我飘飘摇摇在海上游荡,然后将我重新送回陆地。
到了那一边,我换乘飞机,回到我的城市里。
我真的没有带走这里哪怕一片云彩,没有带走哪怕一个人的一个留恋的眼神。
我始终背对着海岛,目光望向我该回去的地方。
人是不应该往回看的,回头看到了想看的会舍不得,看不到又会失落。
我不给自己找不痛快,我只在船上大声地唱歌。
我唱那首《张三的歌》,很轻快,我的表情却如丧考妣,我妈看了一定会很想揍我。
当载着我的船离那个海岛越来越远的时候,我突然又想起凌野之前说过的话。
他说我是张三他是李四。
那时候我没理解他的意思,现在或许理解得也不对,但我想,他大概是想说我们都是这个世界上最最平凡的普通人,都过着最最平凡的生活,但张三遇见了李四,平凡的两个代号变作了字典中的成语,他们成为了彼此特定的某某,从此世间之事皆为不寻常。
我擅自这样为凌野的话做了注解,即便明知不对,也决定往后都要这么理解。
当我回到曾经居住的城市,喧闹的人群让我有些不知所措。
我在人堆里挨个寻找,发现张三站在原地,怎么都遇不到下一个李四。
第39章
城市生活索然无味。
当我把这句话说给我的编辑听时,她正抱着打印出来的我新书的稿子开怀大笑。
我知道她是在开心我准时交稿了,但我总觉得这笑是对我刚刚那句话的嘲讽。
从苏溪海岛回来三天,我没一天是有精神的。
把手稿打成电子版,吃了两顿饭,洗了五次澡。
睡得昏天暗地,梦里都是海岛上的人和事。
我没想到只不过就在那里生活了一个月,我竟然入戏这么深。
编辑说:“陈老师,稿子我都已经看完了,结局跟你当初说得很不一样啊。”
是,我当初准备让主角去死来着。
“不满意啊?”我坐在她的工位上喝着咖啡,臭着脸没好气地回应她。
“当然不是!”她现在欣喜过旺,完全无视了我的臭脸,“我觉得你突破了自己。”
虽然不确定是不是在恭维我,但我就当作是真的了,毕竟这个结局是在我破处那天写出来的,不管怎么说都意义非凡值得纪念。
我又不可抑制地想起了凌野,那个在我离开那里之后还日夜缠绕我的男人。
他有什么本事能让我这样?
不知道。
但他就是做到了。
我在出版社晃悠了一会儿,又去主编那里顺了两包咖啡豆。
“陈老师,你这一个月在哪儿躲的清净?”编辑跟过来问,“能让你灵感爆发的,一定是好地方。考不考虑为这段经历写个随笔集啊?”
我算是听出来了,她这是准备榨干我所有的剩余价值。
“随笔集就不必了,不过确实是个挺不错的地方。”我说,“苏溪海岛,听说过吗?”
“苏溪海岛?”
“嗯,人少,景美,就是我住的那地儿还得自己做饭,有点麻烦。”
我说完,看见编辑表情微妙地看着我。
“解释一下,你这是什么眼神?”
“陈老师,我以后还是不催你稿了,你想什么时候交就什么时候交吧。”
我心说这好啊,不过为什么突然跟我这么说呢?
“有阴谋?”我问。
“不不不,阴谋是没有的,我这是担心你。”
“担心我什么?怕我江郎才尽?”我从写第一本书开始就有人在预言我明天就江郎才尽,但明日复明日,我到现在还有才华在噗噗往外冒。
“怕你真想不开啊。”
听到这里我是真的觉得不对劲了,为什么所有人都说我想死呢?
“来,坐下,说说你的心路历程。”我说,“到底是什么让你觉得我想不开了?我之前跟你说我不想活了,只是在开玩笑。”
“唉,我也以为就是开玩笑的,毕竟作家为了拖稿什么鬼话都能说得出来。”编辑说,“但是我没想到你去了苏溪海岛。”
“你知道这岛?”我觉得有点奇怪,“这岛怎么了吗?”
“你不知道啊?”她跟我说,“这岛很有名的。前些年有个名不见经传的小歌手在发了一首歌之后留下遗书就去那个海岛自杀了,后来他的遗书火了,那个海岛也火了。”
“……真的假的?”我完全不知道这回事,“可是那岛上人很少啊!”
“是少啊,因为他就葬在那里,虽然好奇,但大家都很默契地不去打扰。”编辑说,“听说他朋友在那里为了纪念他开了个青年旅舍,青旅就是以他命名的。”
我越听越觉得这件事有些不大对劲,问了句:“那个歌手叫什么啊?”
“梁岛。”编辑说,“岛屿的岛。”
我从出版社离开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掏出手机蹲在路边搜索“梁岛”。
我完全不知道这回事,也完全没听说过这个人。
但编辑确实没糊弄我,随便一搜就找到了。
抑郁症自杀,死前留下手写遗书,以扫描图片的方式定时发布在微博。
他的遗书发出去时,人已经不在,后来尸体在苏溪海被打捞出来。
最新的消息是他的朋友为了纪念他,也为了安抚那些想要去那里自杀的人,在苏溪海岛开了一家青旅。
看到这些,我终于明白了凌野为什么一直跟我说好好活着,也终于明白了周映在我离开之前跟我说的那些话是什么意思。
几乎是同时,我脊背发凉,猛地抬头,不管不顾地朝着路边跑去。
我随手拦下一辆出租车,对司机师傅说:“麻烦去机场,谢谢。”
第40章
出门随身携带身份证,我发誓这是我这么多习惯中最正确的一个。
在出租车上,我怕得要死,订机票的时候手都在抖。
我觉得我对凌野除了床上那点念想之外应该没别的了,可是人这种动物,最难看明白的就是自己。
只要一想到编辑说的那个“传说”可能是真的,想到“岛”住着的那些在我看来性格和举止都很异类的家伙们,想到凌野一边让我好好活着一边自己不知道多少次接近死亡,我就觉得浑身冒冷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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