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看她摆出这副动作的时候,纪询以为对方所呈现的是下意识的“袖手旁观”的心态,现在才知道不是。
罗穗的手里捏着东西,厚厚的一叠照片。
纪询眼尖,看见那都是穿着鲜亮的女人的照片——罗穗自己的照片。
有这么多照片,平常她一定很爱拍照。纪询暗暗想着。
接着他看见,罗穗蹲下来,将手中的照片放在地上,用指头夹出最上边的一张,拿火点燃。
亮堂的火苗倏一下蹿出来,蹿亮女人的脸。
她将一张又一张的照片投入火中。
原本只有一点的火苗迅速在越来越多的助燃物中蹿大,很快变成了熊熊的一盆火,火苗蹿得老高,居然蹿上了罗穗的长发,叫这个幽灵一般的女人,一时间仿若身怀烈焰。
“哇——”孩子天真又惊奇的声音响起来,“火,烧起来了!”
客厅中这时才传来迟滞的骚动,置身于危险中间的罗穗,反而是就中最冷静的一个。她从火盆旁边拿起剪绳子的剪刀,剪掉自己的长发。
落发携着火焰,又跌回盆中。
照片,头发,均在大火中翻卷,焦曲,于哔哔啵啵的响声中变为一堆新的灰烬。
罗穗端起这盆灰烬,全扬向了胡铮老婆。
“啊——”
伴随着一声不可置信的尖叫,胡铮老婆一面干呕,一面疯狂的拍打溅在身上的灰烬,但这种薄如片羽碎如粉末的灰烬怎么可能被拍碎?只见她身上的衣服瞬时吸附了无数灰色的斑斑点点,叫她瞬间变成了个“斑点人”!
嫌恶的下一个反应就是愤怒,愤怒让胡铮老婆弹簧一般弹到罗穗面前,揪住罗穗的头发,用力厮打起来。
女人的厮打一般是抓衣服,挠脖子,拧胳膊,只要是打架,无论男女,鲜有赏心悦目的,纪询和霍染因在初时的错愕之后立刻反应过来,一人一边,分开两人。
男人和女人的力量差异很大,受训的和未受训的也不相同,尽管两人重伤没好,但要分开打架的女人,还是手到擒来的。
“都冷静点。”霍染因拧眉沉喝。他是尸山血海淌过来的人,沉下脸时自有一番让人不敢动弹的冷肃之气,“好好说话,讲道理,不准动手!”
这整件错综复杂的感情故事引发的后续争执中,最该被叱骂的,其实不是女人,而是男人。
但对个死人发狂辱骂,总是欠点意思;而且一家子里半数多的人不关心死者,只关心财产,对于死者而言,恐怕就是最好的辱骂了吧。
纪询暗暗想。他见手里抓着的胡铮老婆在霍染因的呵斥下不敢说话,也就放开了人,正好霍染因也收回手,他回到霍染因身旁,重新站在旁观者的角度,低声说:
“胡芫不在。”
霍染因的视线和他触了下。
纪询见霍染因明白自己的意思,便放心大胆地将室内留给霍染因照看,自己绕出门去找胡芫。
别墅外有个不小的花园,花园里乍眼看去,依然没有胡芫的身影,纪询没有放弃,在周围走走逛逛,别墅里发生了这么一场大戏,周围的邻居也听到了些动静,正在探头探脑,纪询刚出了别墅花园,就被隔壁的一个阿姨叫住。
阿姨打扮入时,穿着件玫红色亮眼大衣,烫着头小卷发,卷发下一双眼睛闪烁着些好奇的光芒:“小伙子,里头发生了什么事,之前没看过你的面,不是住这里的吧?真没想到看着健康的老胡,早就得了癌症,说走就走了。”
“阿姨你是……”
“我住这里的。”阿姨朝背后努努嘴。
“哦哦。”既然是邻居,纪询反向打听,“老胡家里平常有没有什么奇怪的举止?”
“怎么算奇怪?”阿姨反问纪询,“和老婆关系不太好算奇怪吗?”
“和老婆关系不太好?”
“就是他家里那个老太太,每天都能看见老太太追着老头前前后后进进出出,老胡不稀罕给老太太一个好脸色呢。”阿姨撇撇嘴,“不过老胡倒是很疼爱他的孙女。”
“罗穗?”
“对,叫罗穗的那个。”阿姨,“不是我说,年纪轻轻的小姑娘确实可爱,时常还送点吃的过来给我们。”
纪询又和这位阿姨聊了会儿,不过阿姨似乎也不知道更多了,翻来覆去都是同样的话,于是他将话题打断,又往前走,继续找胡芫,在走到房子背后的时候,总算看见了胡芫。
胡芫并不呆在别墅的花园中,而是站到更远的地方,站在小区的人行道的花坛旁,旁边还有位年轻的男人,是个和胡芫面相有三分相似的男人。
他们正压低声音在说话。
双方距离并不算太远,纪询能够看见胡芫双手抱胸,满脸的淡漠与乏味;也看得见年轻男人着急上火的表情。
他们在说什么?
纪询想着,正要细看,忽然,前方的胡芫转过头来,正正抓住纪询窥视的视线,年轻男人也随之转过头来,看见纪询。
不等纪询迎上前,年轻男人快步走了,倒是胡芫回来,对纪询说:“里头太吵了,出来透口气,正好有人来问个路。但我不怎么住这里,也说不明白,他就有些着急了。”
纪询笑笑:“原来如此。”
胡芫:“回去吧,里头吵出个所以然来了吗?”
纪询:“嗯……好像还没有。”
“真无聊啊。”胡芫说,依然一脸淡漠与乏味。
他们回了别墅,正好碰见罗穗自里头走出来。
面对罗穗,胡芫没有和其他人一样的敌视,但也一副将对方当成空气的样子,明明迎面走着,彼此的视线偏偏成了两道平行线,谁也不搭理谁。
纪询和胡芫等着罗穗跨出大门,就在这时候,他视网膜中忽然出现一道自上向下的影子——
他脑海里什么也没有,完全本能地将罗穗往怀里一扯!
“哗啦!”
花盆重重砸在罗穗背后的大理石板上,四分五裂,泥土裹着枯了的盆景榕树,歪斜出来,那尖利的碎片,闪烁着比霜冻的冬雪更冷的寒意……
事情发生的这一瞬间,室内的霍染因抢步而出,抬头朝上看去。
大门正上方是二楼阳台,阳台没有人,只有晾晒的浴巾,在风中猎猎狂舞。
他们再朝室内看去,厅堂里,每个人都在,每个人都一副看好戏的解气样子。
霍染因返身快步走到二楼,二楼确实没有人,花架被移到很靠近阳台玻璃栏杆的地方,最上面叠着三个倒扣的空花盆,高度大概是刚好能微微高出玻璃的位置。霍染因抬起头,自动升降的晾衣杆下,一条很长的浴巾和几件衣服空荡荡的飘着。
他摁了一下旁边升降的开关,晾衣杆降下来了,浴巾也降下来了,垂落的地方若是搭在空花盆上,绰绰有余。
用简单的语言描述这个小小的机关,就是把掉下去的那个摇摇欲坠的花盆放在浴巾上,再利用晾衣杆把浴巾提起来,花盆就会顺着向上的惯性,不需要人扔也能从二楼下坠。
很明显,这个只需要一个遥控开关就可以。浴巾就是最常见的阳台会有的东西,事后推卸成就是意外,警察也很难说什么。
何况罗穗并不愿意报警。女人微微白着脸,看了掉在地板上的花盆一会,简单但坚定地拒绝了纪询和霍染因找警察的建议,独自离去。
她有车,但停在外头的车子轮胎被扎破放气了。
恶意仿佛无孔不入。
她似乎一分一秒也不想再待下去,不再管车子,直接离去。
这一刻,许多双眼睛,暗暗目送着女人孤独的背影。
*
似乎无论是哪个城市,新建小区都差不多一个样子,高耸入云的高楼,搭配几栋小洋房,销售和你说的时候总会不断推销楼间距多大,2楼也不影响采光。
但实际上,前一幢的影子总会笼着后一幢,一幢接着一幢,密密麻麻很像立起来的棺材。
孟负山待在彰显小区物业费收的很值得的大门外,门卫室中,玩手机的保安根本没理他,也没理从小区里走出来的年轻长发女性。
喜欢本文可以上原创网支持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