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多了,霍小姐很高兴地谢谢了我,还当着我的面吃了瓣橘子。
有点酸,芋沿尔她酸得皱起脸来直吐舌头。采办船货的还是付格这个管事,狗东西,一面冤枉我,一面又私吞了所有人的伙食费,再拿些丢地上也没人要的酸橘子烂苹果来敷衍我们!
送完了东西我本来要走,但霍小姐叫住我,叫我和她一起吃水果。
我大吃一惊,我应该拒绝的,大家虽然没有明说,但都默契地和霍小姐保持一定的不惊扰霍小姐的距离。但当我的名字自霍小姐的嘴中说出的时候,我就跟中了邪……不不,我就跟患了相思病一样,歪歪扭扭地坐了下来。
‘林小刀’、‘林小刀’,我的名字每自霍小姐嘴中出现一遍,难受的劲儿就从心中多涌现一点。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突然就对自己哪哪都不满意起来了,尤其不满意自己一点气势也没有的名字,这平庸无奇的名字,仿佛照映着我平庸无奇的人生。
我想,如果有机会,我一定要给自己改个霸气的名字。
霍小姐忽然问我:找到杀害船长的凶手了吗?
我从自y自y(一个形容自责的成语)中清醒过来,看见霍小姐瘦尖的下巴,泛黑的眼圈。原来这几天,不止外头的人互相猜疑,疲于奔命,霍小姐也和我们一起受罪。
一个想法在我心中酝酿……
但我没下定决心,我最后也没能给出霍小姐答案,畏首畏尾丑态百出地退下了。但霍小姐始终宽容地注视着我,直到我离开许久,还记得她那双水灵灵的漂亮眼睛……那双眼睛闯入了我的梦中,是我平庸的梦里唯一不平庸的东西。
我做出决定了,当大家再次聚在食堂吃饭的时候,我站起来宣布,把我当成杀害船长的凶手吧!
众人哗然。但我告诉大家,我并非真正的凶手,我之所以站出来顶包,只是大家都累了,眼看着就坚持不下去了,但追查凶手还是没有眉目。最重要的是,我不想让霍小姐跟着我们一起无休止地担忧下去。霍小姐既然出现在我们的船上,我们就有责任保护她过得愉快。
我的发言赢得了满堂喝彩,我相信我这番话说入了所有人心中。
霍小姐不只是我的梦,也是其他所有人的梦,至少是我们所有水手的梦。
她是我们这趟航程之后,再也无法碰触到的人。
1976年4月12日
既然‘凶手’找到了,总要有个仪式。
我的房间的床铺底下,找到了残留着破损皮肤组织的绳子,这便是‘勒死’船长的那根绳子。
赃物找到,我又低头说出供词,大概就是之前密特刘推理出的换锁进入船长室的办法,‘物证’‘认罪’齐全,我被当着霍小姐的面,扭送关押进房间里,还有单独‘看守’我的船员。
这个过程,我偷眼看着霍小姐。
得知凶手被找到之后,霍小姐果然开怀起来,她似乎忘记了之前是我给她送果盘的,但我能够理解,我们只面对霍小姐一个,而霍小姐面对我们所有,她记不住我,也是正常的。
船上决定举办舞会,是密特刘提出的,说凶手抓到了,大家也该庆祝庆祝,一洗沉没。
这家伙别的不会,就是一张嘴巴特别厉害……大家被他说动了,开始积极筹备起来。
到了晚间,他们把平常大家吃饭的食堂收拾出来,挂上各种装饰,又添了很多照明灯泡,再奢侈地把酒和肉都摆上桌,还拿出船长珍藏的磁带机,可以放音乐。
我跟大家说我也想参加晚宴。
大家反对,凶手如果参加晚宴,还做什么凶手!
我退而求其次,你们在里边,我躲在外边看看。
大家犹豫过后答应了我,我便在食堂的窗户外,有了个小小的容身之地。
霍小姐出来了。
她穿着一身漂亮的红礼服,那丝绒红的礼服,是我们水手拆下窗帘制成的,还有霍小姐那小巧玲珑的珍珠冠,无疑也是我们水手下海捞上来的珍珠攒起的!
宴会开始了,密特刘第一个上前和霍小姐跳舞。他们跳的步伐我看不懂,只听见里头传来窃窃的声音,说是华什么滋,很厉害的东西,管理层的所有人已经聚在一起开始学习了。
我缩在窗户外头,在黑暗里,朝着一个小小的发亮的窗框往里看。
酒香,食物的香气,还有那红色的裙摆,在升腾的音乐和氤氲的香气中,旋啊,旋啊,旋啊……
除我以外的所有人,都低下了自己平日里高傲的头颅,排着队,等待和霍小姐跳舞。霍小姐就是这场舞会上的唯一女王,余下的其他人,都是她裙下的臣子,如果谁能在舞会上得到女王的第二次眷顾,他也将得到在场所有人的嫉妒……但虽然,霍小姐的衣服和首饰都有我们的功劳,但水手们根本就不懂华什么滋,有个冒冒失失上去的还踩到了霍小姐的脚,后来再也没有水手敢上去了……
就算中途出了这些窘境,舞会还是无比的热闹,大家跳啊,唱啊,欢快的笑声在漆黑的海上远远传开,这艘船,就这样变成了海上的小小天堂。
舞会进行了很久,最后酒被喝光,杯盘狼藉,大家都有些喝大了,除了我,作为‘凶手’,我要被‘看押’在房间里,是唯一一个不能进入舞会,只能饱饮冷风的人。
霍小姐有些头晕,先回房间睡觉了。
大家也喝大了,但宴会现场还是要收拾的,这些本来都是水手的任务,但今天,管事层的大老爷们也没急着走,一个个坐在座位上消食。
龙哥突然感慨:今晚的气氛真不错,好像把前三天的隔阂都洗去了。接着他问,今天晚上,我们大家还要一起睡吗?
这话不提还好,一提,大家不可避免地想起了鼾声,脚臭,蟑螂,尿液,顿时刚刚温馨的气氛,梦幻泡影般消失。
驾助钱振义是大副金松的人,钱振义这人脾气挺不错,也比较体恤下边的水手,他说:这样下去也不是个办法,能不能找个新的解决之道。
其实我们已经有了凶手了。付格在人群中嘀咕。你们说对吗?
凶手!什么叫已经有了凶手!他说的不就是我吗?我已经为大家做出牺牲了,现在大家还要把我继续敲骨吸髓吗?
那是假的!关键时候,醉醺醺的金松大喝一声。
接着,他稍稍坐正了,喊了呆在外头的我一声,让我进来。
我进去,狠狠盯着付格,以及和付格穿一条裤子的管事层。
付格不甘示弱地和我对视,还冲我露出挑衅的笑容。
你们消停点。金松说。现在的‘凶手’,只是我们的自欺欺人。我们可以把他当成‘凶手’处理了安慰自己,但凶手会因为我们这么做了,就不再对我们造成威胁吗?
凶手说不定只是和船长有仇,未必要杀我们。付格又嘀咕。
确实也有这个可能性。我们都希望凶手只想杀船长。金松说。这样吧,这几天大家都累了,我给个解决的办法。
既然现在找凶手是个不可能的事情,那我们也不要找什么凶手了。我也希望藏在我们之中的凶手,就此收手,大家相安无事,平安是福。既然不着凶手了,那么船长的尸体,就必须处理掉。
干脆来抽个盲签,谁抽中了签,谁就把放在冷冻室里的船长尸体丢下船去,尸体没了,证据毁灭,回头靠了岸,我们就统一对警察说,船长在打渔的时候不小心掉进海里淹死了,这样凶手做的事情,也就被彻底埋葬在了海风波涛之中。
至于抽中签的人,也不用有心理负担,今天晚上除了你,我们谁都不会去冷冻室,都呆在自己的屋子里,这样就没有人知道,究竟是谁把船长的尸体丢下去了。
现在,我的主意,谁赞成谁反对,反对的请举手。
金松这长长的一席话说完以后,现场陷入寂静,没有人举手。
金松环顾四周,说:那我就当大家都同意了。
说着,金松让驾助钱振义找来一个大盒子挖了个伸手的口当签盒,还有二十一根牙签做签子,当着众人的面,在其中一根签上划了红笔痕迹,再把他们都装进签筒,让所有人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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