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走,一直走,渴望能走到天光大亮的远方。
第31章
我在给爸妈的最后一封信里交待了我觉得人生结束前必须要交待的一些事。
有些人会管这叫遗书,但毕竟我还在挣扎,所以不能这么叫,不吉利。
我在信里告诉他们我银行卡密码,虽然存款不多,但好歹是我赚的。
我还告诉了他们,我这些年读书其实挺难的,人人都说我聪明,可我这医学生一路读下来,很多时候需要的不是智力而是坚持,我好多次都觉得坚持不下去了,太他妈难了太他妈累了,无数次想,妈的啊,人生重来算了。
可是当我的人生似乎真的要重来的时候,我开始想:怎么我许那么多愿都没实现,偏偏这个实现了?
我用很长一封信来跟我爸妈抱怨我的专业,可是最后我还是说:但我好了之后,还是要继续写论文,如果可以,我想帮更多人恢复光明。
我还在信里交待了另一些事。
比如让一个叫李乘的男人负责我葬礼播放音乐的工作。
而我也在信里说明了:有个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的事需要告诉你们,我喜欢那个李乘,或许你们会在我进手术室的时候遇见他,也或许他不来,如果他没来,我就收回前面的话。
我有想过在手术前跟我爸妈认真地去报告一下这件事,这是我过去十几年里迟迟不敢做的,我藏着掖着,就怕被他们发现我喜欢男人。
我把出柜当做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午夜梦回都能吓醒的那种。
由此可见,我确实怂。
可是人总要经历些什么然后才成长的,我都在鬼门关打转了,好像除了生死,真的一切都没那么重要了。
我想尽可能平淡地去宣布这件事,就像向他们说明其实我一直都不喜欢吃鱼香肉丝一样。
因为我不喜欢香菜。
我也终于想明白,在喜欢一个人这件事上,从来就没有所谓的“不该”,一个人被另一个人吸引,跟两人的性别没有绝对的关系。
至于李乘,除了在葬礼上给我放歌之外,我也有一句话留给他。
我说:石头我带走了,我的心你留下。
又土又肉麻,我写出来之后自己差点笑晕过去。
但是这种把戏很好玩,我还是没有划掉。
我不知道,当我在手术室追赶跑远的生命时,我在乎的那些人他们在想什么。
或许,他们比我更觉得煎熬。
我从来没认真思考过生命的意义,因为我觉得这东西我想不明白的。
由古至今,这都是哲学家们经久不衰的话题,他们都众说纷纭的,哪轮得到我这种笨拙的凡人来瞎掺和。
可是,当我从睡梦中缓缓睁开眼,模糊地看这个曾经很熟悉的世界时,我突然觉得或许关于生命的意义,每一个人都有发言权。
生命的意义,于我而言就是每一天安静地醒来。
在这一刻,我觉得这简直就是命运的赏赐。
我没有像偶像剧里那样,因为一场脑子的手术而失忆,也没有非常戏剧化地问其他人我是不是死了。
室内温度适宜,我看到窗台上有开得正盛的鲜花,窗外有随风而落的枫叶。
我没死,这不是阴曹地府,而是最普通的人间。
视线一开始很模糊,我反应很慢,就像生锈的齿轮,想要恢复生产需要点时间。
但慢慢的,我看清了眼前的爸妈,看见李乘抱着一大束花和一个保温饭桶进来了。
我听见我妈在哭,我想说这是干嘛,是被我现在的样子丑哭了吗?
但我说不出话来,只能看着她。
李乘来到我的病床边,对我说:“欢迎回来。”
我努力想挤出一个笑容给他,但又不确定我的面部神经现在是不是依旧受控,怕是笑得比哭还难看。
不过,欢迎回来。
这四个字我喜欢。
他放下花,放下带来的饭,小心翼翼地往我的手心里塞了什么东西。
后来我才知道,那是他送我的那颗小石头。
第32章
术后醒来,我并没有在第一时间了解到我的情况,病房里的人,除了哭就是在看着我笑,挺分裂的。
不过我很清楚的一点是,至少我没死在手术台上,哪怕手术不那么成功,我也还有亲口说出遗愿的机会。
可我的遗愿到底是什么呢?
我想起之前写过的遗愿清单,只写了一项,后面再没往上添。
而那仅有的一项就是跟李乘谈个恋爱。
现在想想,可太不正经了,在做人类的最后一段时间里,我明明应该燃烧自己照亮别人,拼了命地建设美丽世界的。
我怎么能满脑子都是自己这点破事呢。
思及此,我又笑了。
李乘一直在我病床边站着,我妈哭得情绪平稳后,凑过来和我说:“小兔崽子,你可算醒了。”
我妈很多年没这么骂过我了,但小时候我爸是大兔崽子,我是小兔崽子,在家里都是被我妈制裁的。
突然听到她这么叫我,我还挺怀念的,时光好像回到了从前,我毫无生病预兆的时候。
我爸也凑了过来,说:“感觉怎么样?这是几?”
我爸可能怕我做个手术就傻了,竖起手指,冲我比了个耶。
我哪有力气开口说话,这导致我爸怀疑我真的傻了。
很快的,医生来了。
那位我熟悉的周叔叔带着学生和护士风风火火地赶来。
出于礼貌,我应该跟他打招呼,但现在我是病人,病人可以没礼貌。
他们忙忙活活地又给我一通检查,检查完我看见他笑了。
周叔叔岁数也不小了,得有六十多了,单身了一辈子,纯粹是为了医学献身了,不过把我们这帮邻居,还有他的那些学生当自己的孩子,时常劝我们:“能不学医,还是别学了。”
但没办法,没拦得住任何人。
我的手术他亲自操刀,我那时候觉得就算死了,死在熟人手里也挺好的,毕竟我这么多年没少给人家添麻烦。
可是现在,他说:“挺好的,之后好好接受治疗,咱们只要以后不复发,那就是赢了。”
哦,还是有复发的可能性。
我想问问我手术结果到底怎么样,那位置长得很离谱的瘤切出来之后给我拍照留念没有。
但没人采访我,没人问我的术后感言,都簇拥着周医生,七嘴八舌地讨论我的病情。
至于李乘,他在这种时候就是个哑巴,只是远远地站在那里看着我。
我冲他抛媚眼,但可能失败了,他始终没有表情上的变化。
这事儿该怎么说呢?
我以前以为迈出一步去手术已经挺艰难了,但后来才知道,后续治疗的过程可比手术糟心多了。
因为脑袋被开瓢了,我很长一段时间丑得要死。
我都后悔让李乘来医院看我了,万一我这种形象在他脑海挥之不去,以后还怎么对我产生下流的邪念?
可是后悔也来不及了,李乘来得太频繁。
是他跟我说的,手术还算成功。
我早就知道自己的肿瘤位置长得不好,周医生也说过,很容易切不干净还伤到脑补神经,但我可能真的幸运吧,也可能是人家周医生医术高明,总之就是切干净了,还没伤到任何重要的神经。
我觉得这事儿真的要感谢周医生,感谢他为医学献身大半辈子,顺手救了我。
术后挺遭罪的,每天在医院我都觉得自己不人不鬼。
但李乘几乎每天下班都来看我,还给我爸妈带饭来。
有一天李乘不在,我妈满腹心事地坐在了我床边。
“有话就直说吧。”我说,“是不是咱家没钱了?”
“啧!不是!”我妈底气十足地说,“咱家底还是厚实的。”
这事儿我怎么不知道?
我妈看看我,又瞄了一眼门口。
鬼鬼祟祟的,看起来有点做贼心虚。
“女士,别这样。”我说她,“咱俩亲母子,有什么话不能说?你要甩了我爸吗?”
“你能不能正经点!”我妈说,“那我就直说了,你跟那个李乘,你们俩到底什么关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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