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车开到门厅口,阿达和小安架着他出来了。明知道他已经醉得不醒人事,还是下意识地把帽沿又往下压了压。
他们把他塞在了后座,阿达坐在旁边。小安坐在前面,低低地跟我说怎么走。我点点头,一踩油门就滑了出去。
车上很静。
车外也很静。
静静的黎明前的时刻……
我的心里也很静。
窗外的光影在黑暗中滑动成黄绿色,冷中带暖又暖中带冷。风偶尔会过来撞击一下玻璃,呜噜一声,象鞋带开了。
想起以前挥着手大声地叫喊:我宣布,今天我拉你们,不收钱拉!
想起以前在街上横行着高唱捕风汉子,能从天上呼啸着过来一盆水。
想起很多,静止的,快进的,定格的,流动的……
假如过去发生的一切象一条河,它不是奔流而过就算了的。它冲出了一块大面积的扇形平原。让我的心象一匹迷了路的蒙古马,时而欢腾不已,时而信己由缰。时而逆风飙驰,时而停驻嘶鸣。
到了现在,终于该下汛了。已是深秋。
也许,真的该找个机会,就这么说出来。闭上眼,什么都不看。
只当前面是个树洞。话掉下去就没了。
只当前面是个冰箱,心思塞进去就冻结了。
反正本来就没有交集,本来就该擦肩而过……象那天在山上的两个小姑娘说的,你有你的,我有我的方向。只要我转身走开,就……再也不会遇见。我可以沉在水底,沉在人海中的最下面,继续当一颗不起眼的沙子。
只要你有光,只要我的眼睛还能看见,那么,就远远地看着也好。如果太远了,看不见了,那也不要紧。闭上眼,我就总归能看到。
这样的话……能不能算,永远在一起?
车子拐进一条胡同的住宅区,在一幢多层建筑前停下。
就这了。小安说:阿达,你到他裤兜里把钥匙翻出来。
一会,阿达把一个钥匙包递给我:去到门口看下信箱,几零几,然后试下钥匙。我们把他周出去。
我接过来,下去,在信箱上找到名字和号码,然后挑着钥匙试了几把,单元防盗门门应声而开。
依稀听到远处小安和阿达的对话:那,他喊陈号的名了,你高兴了吧。
嘘,小声点,我说你跟着瞎起什么哄啊。看着脚下,这家伙可真,够,沉,的……
我装没听见。
抻着门,等他们进来了再关上。楼道里是声控灯,可能是时间太久了,脚步声还不成,我抢到他们前面,在每半层就清下嗓子,恩——咳一声,才能亮了,照见路。
到701门口又试了半天钥匙,这俩扛着已经快吃不住劲了,直喘。
他妈的,怎么想起来的,住顶楼啊!
我就不明白为什么8层楼的房子才可以装电梯,这7层和8层不就差一层吗?
打开门,他们再咬牙把他架进屋。我四处找灯,一通乱摸,终于找着了。
沙发还是床啊?两个人同时问我。
我四下瞄了一眼,两室一厅的房子,到两个屋都探了下头,指着其中一个点点头。
你哑巴拉?小安翻了个白眼。阿达拽了他一下。两人把高力强架到卧室,往床上一扔,拍了拍手。
我放下钥匙,把帽沿又往下压了压,半低着头。在他们进去前,就着厅里的白帜灯强光,看了他一眼。我就有点受不了了,想赶快离开这。越快越好。
霍~~~~~!小安出来一看见电视前的PS2和X-BOX还有摊了一地的游戏卡碟就欢呼一声扑了上去。
我上前拽他,他都不动,两眼冒光地一劲瞎翻。
走!我忍不住大喊了一声。
王炮……
啊?我扭头看阿达。阿达也正扭头看卧室呢。
不知道是哪来的力量,几乎完全是本能反应,我窜到卧室门边,拉住把手就猛地一带。操!忘了另一只手还扶在门框上,结结实实地轧到手了,一阵杀痛。反应迅速地撤开手掌,把门轻轻又无声地带好了。才发现心脏还在跳着,只是没什么规律,东一榔头西一棒子的。
我去开大门,阿达很明白地拎起小安,硬拽出去了。事实上,小安的表情是又惊讶又高兴,毫无疑问,刚才的那声呓语不是我一个人的幻觉。
关灯,关门,不管别人地咚咚咚直奔下楼。
推开铁门,下了台阶,一直奔到车旁边我才一巴掌撑在车门上,急速又激烈地喘息了起来。手指上逐渐反应出来的是火辣辣的疼。这疼让人头脑清醒,又迷乱。
从刚才的震惊和意外中缓缓复苏过来的意识,被这痛感刺激成一簇不敢置信的火苗,在无边的黑暗中飘摇着,发出沙沙沙沙的蚕吃桑叶的声音。
一点一点地落实在心里,慢慢往血里往神经末梢里蔓延着……这才渐渐体会出那好象是一种叫喜悦的东西。
啊————!
我控制不住地大喊了一声,跳着脚,使足了力气甩着手。
高力强,高力强,我仰着脑袋看着楼上。如果你真的象陈向阳和娜姐说的那样,心里还给我留了个地,哪怕只有一点点,哪怕只有芝麻那么大,我认了!
我追!没人追过你,谁说的,现在就来了!
可能晚了点,可能速度还不行,不过,没事!
我把我这老爷车的四个轱辘全拆下来,换上无磨纹的米其林F1专用,不管散热了,只管吸热,让温度升爆吧!去他妈的ABS防爆死装置,我卸了!有没有安全气囊也无所谓……可以的话,再安上涡轮增压引擎,车尾装上单室双推动固体火箭发动机,一级推力1万多公斤,二级推力八千多公斤,你他妈就是愚公移的那座山,我也能打破沙锅一冲到底!
要赢!要赢!我要赢!!!!
王炮!
炮哥!
阿达和小安下来了,看见我这德行,吓了一跳。
你怎么拉?阿达纳闷地:抽鸡爪疯呢?
炮哥是美的吧?喊你一声,就爽成这样了。小安下定义。
放屁!
我风在吼马在啸黄河在咆哮了:我刚轧着手了……我,我这是疼的!!!
上了车,我这脑子就飞快地转动起来了。
小安,你那统计结果拿来给我看看。
阿达,你帮我跟小北说一声,今我有事,不到防空洞去了。
你有什么事啊?两个人同时好奇地问。
就是有事……我恼羞成怒地刺回去:反正没你们俩什么事!
王炮,阿达小心翼翼地话里有话:有些事……可不能着急啊,……还得慢慢来。
还慢?我瞪着眼:慢不了了!奥,全国上下都在提速发展,大家伙都心急火燎地奔小康呢,你还让我这怎么慢啊?
就是,干吗要慢。小安把几张纸塞在我兜里:阿达你这时候就应该抛开个人观念,一切以大局为重。炮哥,我觉得你这会是真的进入竞技状态了!三国里怎么说来着?是非成败转头空,那是次要的,关键要浪花淘尽英雄……
我哪来的个人观念啊,我是怕他这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我说,你们俩能不能先下啊?支的一声,我把车一下给停了。
为什么?
我心里挺乱的。我诚恳地说:真的。我……我是头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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