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炎。”陆周瑜打断他,又低下头继续作画,半张脸陷在阴影里,看不清神色,但是声音清晰,“就现在这样当朋友不好吗?”
耳朵像蒙着一层薄金属板,把他的话隔绝在外,听不懂意思,只感受到迭起的震颤。
夏炎被震的头脑发麻,茫无头绪。
良久才反应过来,他的话的正是自己想说的。
“好啊。”他从善如流,甚至提起嘴角笑了笑。
那只手表在无声中被完成,夏炎说“谢谢”,然后拿出手机按亮,已经凌晨一点十分,他说:“那我先回去了,拜拜。”
备忘录里除了三句道别,最下面还有一行‘月亮出来了,很好看。’
不知道能发给谁,又被一个字一个字删除。
第21章 甜咸
早八点,家属院门前的早餐摊已排起长龙。
摊位支在一面红砖墙下,几张矮桌沿墙根摆放。这个点儿,来吃饭的多是学生和上班族,去留匆匆,座位抢手。
陆周瑜带夏炎过去时,恰逢一对母子起身,腾出位子。夏炎自告奋勇去排队买饭,留陆周瑜在原地占座。
黄澄澄的炸油条出锅,刚在滤网上滚了圈,油还未完全澄去,便被前排的几人火速瓜分。
轮到夏炎时只剩最后一根,他又去隔壁摊位夹了几个包子。
走回座位,陆周瑜坐在矮凳上,正在清理桌面上残留的碎蛋壳。他手边有两碗豆腐脑,一甜一咸。
见夏炎过来,把甜的那碗推给他。
昨天晚上道别后,陆周瑜按住他的手腕,问:“你去哪?”
夏炎说:“回医院。”
陆周瑜一怔,似乎觉得他不可理喻,语气有些不耐,“太晚了,先在这儿睡吧。”
夏炎挪开目光,不太自在地转动手腕,从他手里脱离出来,“不太方便。”
“哪里不方便?”
“我得回去洗澡换衣服。”
“医院里能洗澡换衣服?”
“……”
“等着。”
陆周瑜忽然起身,穿过客厅,推开其中一间屋子,很快又出来,扔给他几件衣服。
其中一件恰好盖在脸上。夏炎有些茫然地拽下来,想到他说这间屋子七八年没住过,不自觉地抽动鼻翼,闻到很淡的洗衣粉味。
“新的。”陆周瑜简言意骇,朝浴室抬抬下巴,“有热水,你去洗澡吧。”
夏炎下意识地推拒,“你先。”
“我房间能洗,”陆周瑜说,又指着另一扇房门,“洗完早点睡,明天一起去医院。”
语毕,他抬脚走回房间,压下门把手前,夏炎出声叫他:“等一下。”
陆周瑜停下脚步看过来,没有说话。他的房间门上有一枚蓝色的小贴纸,但距离远,看不清图案。
夏炎原本想说我还是回医院吧,但突然就说不出口了——他们今晚都很累,他不想在这件事上做无谓的、让人觉得无理取闹的坚持。
静默中,陆周瑜先笑了笑,平淡地解释:“这里一直有人来打扫,衣服和床都是干净的。”
“……我不是这个意思。”
“嗯。”陆周瑜仍保持着下压门把手的姿势,仿佛下一秒就要推门进去,“那是不会用热水器?要我教你吗?”
“不是,”夏炎耳根发热,马上否认,又扬起手上的衣服晃了晃,说:“是想谢谢你。”
“不客气。”陆周瑜点点头,推门进去了。
于是稀里糊涂、又顺理成章地,夏炎以朋友的身份,在他家留宿了一晚。
作为报答,夏炎把唯一一根油条让给他。
藏在巷子里的早餐摊最正宗。
豆腐脑盛在浅口瓷碗中,宛若白玉,顶层的白糖融化之后,如同一朵薄雾笼在玉上,美得不忍下嘴。
用铁勺轻剜一片,入口即化。
余光里,陆周瑜正低头摆弄那根油条。
他用筷子把油条的两股分开,扎进其中一条,咬在嘴里,夏炎甚至觉得能听到牙齿和外壳碰撞,发出酥脆的声音。
夏炎低头咬了一口包子,露出内里胡萝卜馅,他不爱吃胡萝卜,趁味道还没有散开,囫囵两口吞咽下去。
表情大概不太好看,因为陆周瑜说:“不想吃就别吃了。”
他把另外半边油条推过来,没再说什么,垂眸舀了一勺加咸菜和酱油的咸豆腐脑,送入口中。
虽然他们一个爱喝咸豆腐脑,一个只喝甜豆腐脑,但也平和地坐在同一张矮桌上,分享和煦的朝阳,分食同一根油条。
夏炎收回原本想推拒的话,把包子放在一旁,一口咬下油条。
外酥里韧,连咀嚼声都脆生生的。
吃过早饭,夏炎去医院,陆周瑜原本也要同行,临时接到美术馆的通知,需要过去补拍一批宣传照。
早高峰不好打车,两人好不容易拦到一辆,只能先途径医院,再到美术馆。
并排坐在后座,夏炎转向他说:“医院有情况我给你打电话。”
“嗯。”陆周瑜点头,“结束后我就过来。”
“那待会儿见。”
下车之后,红灯刚好转为绿灯,夏炎和人流一起涌过马路,汇入医院,没有回头看一眼那辆车。
大概因为知道一会儿还能见面。
进病房时,江晚正坐在病床上发怔,浑身裹得像个粽子,眼圈还泛着红。
夏炎呼了口气,换上轻松的表情,坐到床边,“摔傻了?”
江晚缓过那一阵怔愣,似乎没料到他会来一样,呆呆地叫了一声:“炎哥。”
两人的外婆是亲姐妹,不过一直到江晚十七八岁回到塘镇,夏炎才知道有这么个弟弟。他们虽然没有一起长大,但相处起来意外融洽。
夏炎听陆周瑜说过事件始末,此刻颇为心疼地叮嘱:“以后遇到危险,不能再这样擅自行动了,要先保证自己的安全。”
江晚点头答应,额前的刘海随着动作摆落,遮住一大半眼睛。他的手被纱布包着,行动不便,鼓起脸向上吹气,试图吹开头发。
夏炎看得好笑,帮他把刘海拨到两边。
陆周瑜只大略提到江晚是在后山遭遇袭击,但葬礼举行的地点在山前。
原本想要问他去后山的缘由,但此刻夏炎又不想让他再回忆,于是东拉西扯,讲起展览上的趣事。
“给你留了两张票,等出院去看。”夏炎说,“江沨呢?刚刚路过他病房没看到人。”
“去做其他检查了。”江晚扣了一下手心的纱布,抬起头问:“对了,你没告诉外婆吧?”
“还没有。”夏炎拍拍他的肩膀,“你快点儿好起来我就不告诉她。”
江晚眨了眨眼,点头道:“好。”
吃过药,夏炎帮他把电视打开,播放一部慢节奏的动画电影。
看到一半,江晚突然说:“差点儿忘了,学校同事今天帮忙把Kitty带过来,你能去接它一下吗?”
Kitty是江晚养的一只阿拉斯加,公狗。在春城时夏炎偶尔帮忙照看。
“可以啊,”夏炎答应下来,又说:“你最近没法儿养,先放我家吧。”
“太麻烦你了。”
“跟我还客气,”夏炎把削好的苹果递给他,“正好再给它拍拍照片,好多人想看呢。”
大学时期,夏炎注册过一个小众艺术平台的账号,一直沿用至今。他不常发动态,偶尔记录一些展览资讯,当成个人记事本使用。
直到前不久,他闲得无聊,以Kitty为主角,拍摄了一组小狗拟人照——那时Kitty还没有现在这么胖,勉强算是一条英俊的狗。
发布之后竟意外获得一小波流量。
夏炎拿出手机,给江晚展示。许久未登录,后台有二三十条留言,都在夸Kitty英俊又可爱。
电影播放完,江晚的同事到了。
医院不允许宠物入内,夏炎到医院旁的小公园,和牵着Kitty的郑尧碰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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