典礼结束之后,人群才渐渐散开,夏正炀去送今天就启程回东北的老同事,娄瑞那边还有三五个人聚在一起,夏炎认得其中几张面孔,但叫不出名字。
他小时候长得漂亮,每次来都被娄瑞的同事抱来抱去,逗着玩。她们抬手叫他,夏炎就笑盈盈地走过去,挨着娄瑞站,听她们聊家长里短。谁家的孩子考大学了,谁家的孩子生宝宝了,最后聊到夏炎,她们说好多年没见,怎么一转眼长这么大,还是这么好看,又问谈朋友没有呢,早点让你爸妈抱孙子。
“不着急,”娄瑞拍拍他的胳膊,用轻松又带些没办法似的语气说:“让他按自己的节奏来,现在年轻人都有想法着呢。”
等人散得差不多,娄瑞带夏炎回家休息。他们刚来的几年,一直住在园区里的双人间宿舍,后来才买的房子。那套房子离研究所不远,以前是机关单位的家属院,外表是灰色,六层楼高,没有电梯。
听娄瑞说邻居基本上也都是科研所的同事,或以前的机关单位退休人员,下午这个时间段,院里很静。
房子在一楼,带小花园,娄瑞带他直接从花园的栅栏门进去,穿过葡萄藤和一方方绿油油的菜地,进到室内,“宝宝,到家了,饿不饿?”
茶几上有水果和零食,夏炎说在飞机上吃过饭,娄瑞又催他去睡午觉,说坐这么久飞机,一定累了。
次卧夏炎小的时候住过,但住的时间短,又间隔太久,推门进去只觉得陌生,躺在床上久久睡不着。翻来覆去不知道过了多久,收到陆周瑜的消息,问他典礼开得怎么样。
“结束了,”夏炎回,“已经到家了。”
不到一秒,他的电话便打过来,夏炎原本是侧躺,看清来电人后从床上坐起来,枕头竖在腰后,清了清嗓子才接电话,但陆周瑜还是问:“你在睡觉吗?”
“没有,只是躺着。”夏炎说,“可能是在飞机上一直睡,所以现在睡不着。”
“累吗?”
“不累,但我妈觉得我累,一直让我吃吃睡睡。”夏炎看一眼床头的洗好的水果,一串刚摘的葡萄和几颗橘子,橘子梗上的绿叶滴翠,看起来十分新鲜。
“是吗,”陆周瑜的声音带一点笑意,“那多吃点。”
拿起一颗橘子剥,夏炎简单讲了今天典礼的流程,和接下来几天的安排,说着说着,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陆周瑜听到,劝他还是睡一会,但并没有挂电话的意思,夏炎就问他有没有喂鱼。
“中午喂过了。”
“好……那我睡一会儿。”
“夏炎。”
“嗯?”
“你接下来几天都在当地吗?”
“在,”夏炎把枕头放平,重新躺回去,音调变得懒洋洋的,“怎么了?”
“没事,”陆周瑜说,“天气预报说你那里后几天会降温。”
“我带了厚衣服。”
“你睡吧。”
晚上夏正炀回来,一家三口吃团聚饭,菜都是从院子里摘的。夏炎第一次知道,他爸妈除了会研究稀有金属,种菜也是一把好手。
吃过饭,果然如陆周瑜所说,气温下降,狂风隔着门在屋外吹,他有些担心:“外面种的菜没事吧?”
“吹过反而长得更好。”夏正炀说。
夏炎点点头,他五谷不分,更不懂原理,只是想起陆周瑜家的后院,那些疯长的叫不出名字的藤蔓和花卉,也是一年一年被风吹雨淋,才长得那么高那么密吗?
三个人聊到很晚,从一开始带有刻意亲密的隔阂,到后来真的放松下来,夏炎讲了许多工作上的趣事,也讲季启林对他的照顾,而后猛然想起来,他向季启林坦白性取向,但不确定季启林有没有跟他爸妈说过。
应该没有,季老师不是那种人。
他神思恍惚的模样被娄瑞看在眼里,但没有追问,只是说:“很晚了,早点睡吧。明天去沙漠公园,你不是一直想去吗?”
夏炎点头说“好”,“晚安”。
风还是太大了,从窗缝钻进来,发出细密的咻咻声,夏炎躺回床上,总有种枕在风沙上的错觉,尽管他们住的地方离真正的沙漠还有近百公里。
这地方是很干燥,才来半天,嘴唇都有点裂开,喝了很多水也无济于事,又忍不住总是舔,蛰得疼了,他忽然站起来,走到衣帽架前往包里摸,摸出一颗糖,葡萄味的。
吃完又去重新刷了牙,才睡过去。
第二天,一家人去沙漠公园,还在公园门口的石雕大门前请人拍合照,花二十块钱洗出来一张,后来被娄瑞裱上相框,放在电视柜上。
娄瑞和夏正炀的退休手续陆续办妥,又要紧锣密鼓地准备入学资料,他们被当地一所高校返聘,两周之后就要报道。
家里没人的时候,夏炎就到院子里闲坐。他买了一架藤编的吊篮躺椅,就安置在葡萄藤下,每天坐在上面吱呀吱呀地晃,很是惬意。
在躺椅上除了吹风,就是和陆周瑜打电话。夏炎接听电话时,就把腿脚也收进吊篮,整个人像蜷缩在蛋壳里,等结束,腿都麻了,要缓很久才能下地走路。
也没什么重要的话说,似乎碍于他们还处在恋爱当中的冷静期,话题就自动筛出暧昧的成分,聊各自的生活。
吊椅被风吹得微微摆动,夏炎有一搭没一搭地讲在西北的所见所闻。
大漠孤烟和长河落日的壮阔,也有绿洲泉水的柔和。这里日照时间比海城要长,一天很慢。入夜后,天不是黑,而是一种密度很大的深蓝,星星和云都低垂,仿佛触手可摘。
四五天过去,夏炎已经基本适应这片土地的干燥少雨,以及时不时的风沙侵袭,他甚至形容,风沙就像粗糙一点的雪粒。
而陆周瑜很少接话,也很少发出声响,但在夏炎停下之后会第一时间问“还有呢”,于是夏炎只好讲更多。他说到“听说最近会有流星”时,娄瑞恰好从花园推门进来。
“宝宝,”她喊,“坐在外面晒不晒——在打电话啊?”她又放轻音调,笑了笑,迅速往屋里去了。
等门关上,夏炎莫名觉得娄瑞笑得很有深意,他愣了一下,接着刚才的话题继续,说流星的观测时间,“不知道能看到不能。”
“可以试试。”陆周瑜说,又问:“刚刚是你妈妈吗?”
“是,她刚从学校回来。”
“哦,”陆周瑜笑着问,“她叫你什么?”
“……”夏炎难得觉得不好意思,“你听见了啊?”
“嗯,宝宝。”陆周瑜低声重复,声音里还是带笑,有点像那种善意的调侃,也像别的。夏炎说不上来,只觉得吊椅旋转,葡萄藤正抽嫩芽,麻雀在叫。
“你吃午饭了吗?”夏炎把腿伸出吊椅,脚尖踩在地上,转移话题。
“吃过了。”
“吃的什么?”
“面。”
“我早上也吃的面,牛肉面,好几天了。”夏炎叹气,“想回去喝豆腐脑。”
又聊了几句,夏炎听到电话里有零散的施工声,时重时轻,也有一点交谈声,不过听不清楚。他忍不住问:“你在工作吗?”
“找人把院子里的草清一清。”陆周瑜说。
直到娄瑞把门推开一条缝,用手势示意夏炎进去吃午饭,两个人才挂掉电话。
又过两天,娄瑞的资料基本准备完毕,夏正炀则需要到外地去补办证书。家里只剩下母子两个人,娄瑞早上有晨读的习惯,夏炎就想跟她一块早起,做做锻炼。
第三个闹钟响的时候才勉强睁开眼,七点十五,又起晚了。夏炎光脚走出去,看见桌上有牛奶,喝下半杯,看到手机屏亮了一下,收到一条微信。
陆周瑜发来一班车次号码,简单地说自己大概八点左右到站,如果夏炎醒了的话,能不能到火车北站见一面。
第一反应,夏炎觉得这是在做梦,是窝在吊椅里不小心睡着才会做的那种晕乎乎的梦,被叫醒时分不清前后左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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