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徐建川连夜让人拉来了一箱炸药,矿上的风就渐渐转了风向。
工人们没等王小虎招呼,就自发的跟着秦卫东一起下矿了,不出所料,这个不到二十岁的年轻人眼光准得很,像能看穿岩石内部一样锐利,两茬炮下去,细碎的矿石如雪花一般炸裂落地,黑润中闪烁着微小针尖般的金点。
有的工人在各个矿上都干过,是老手了,看着秦卫东填炸药的手法和钻孔的定位,就跟旁边的人说:“这手艺,没个三五年绝对出不来!”
秦卫东在矿上待了一周,早上下矿,深夜才出,负责重定方向和重开掘进面,成天身上抖下的矿渣石灰能在地上堆成小堆,徐建川不放心,又带着一个懂行的矿老板来了一趟,笑着走的,那边徐建川越是高兴,王小虎就越没有一天给他好脸色的。
“又停电了!”矿下的工人喊。
这两天经常停电,原因就是王小虎和村里没谈拢「维修费」的价格,他嫌人家要的高,一直拖着不肯给,可连工人们都看出这是王小虎故意在使绊子,毕竟现在他是矿上正经的负责人。
他们只能私下发发牢骚:“现在好不容易打着了矿,这天天停电算个什么,这不是活耽误事儿吗..”
太晚了,天都黑了,没法修,方黎把兔子抱起来,去找刚从矿上上来的秦卫东。
几个人叫着在外面打牌,秦卫东从桶里舀了两勺冷水兜头浇下,灰白色的水流顺着他精力展阔的肌肉从肩背流下,没入挂在胯骨上的军绿色裤腰里。
他俩洗澡从不背着,方黎也瞧多了,但不知道这次怎么回事,他咽了口口水,有些热。
方黎抱着兔子在床铺上转过身,不再去瞧秦卫东。
没想到秦卫东湿着手就过来捞他了。
“干嘛呀!”
方黎被他一摸,跟炸起来了似的,秦卫东刚去拿烧开的热水了,也让他吓了一跳,皱了下眉:“搞什么,趁他们不在,过来给你擦擦头发。”
秦卫东把方黎手里的兔子拎出来扔去地上,他讨厌方黎的目光集中在别的东西上。
方黎吹了口气:“这醋都吃..”
马上立春了,但是天气早晚还是有些凉,秦卫东怕方黎感冒,只是拧了个热毛巾给方黎擦头发,方黎仰躺着,头发拢在后面,有些长了。
“最近老停电啊..”
“村里的电工没谈拢,估计给断了。”
秦卫东不说,方黎也知道是谁,他歪了一下头:“我觉得那个王小虎就是故意的!你知道吗,上次那个村里的人来了,我瞧见了,他和王小虎说话,我听见王小虎对他说,现在这个矿上说得算的人是他,叫那个人只和他谈。”
方黎又歪了歪:“他怎么这么烦人,要我说,就是他眼光太短..还是你厉害,一出手就是五千块钱!我都数了七八遍了!”
这几天方黎的嘴都笑到了耳朵根儿,那可是五千块钱!他知道秦卫东的钱放在哪儿了,他每晚都要数一遍才能安心睡觉。
“对了,今晚还没数..”
方黎要爬起来,被秦卫东按住了脑袋。
“别乱动。”
秦卫东的手指将他擦好的头发捋了捋:“电先让他修着吧,前几天是走不开,明天正好,带你去趟县城里的医院,好好检查检查。”
睡了一夜,天还没亮,秦卫东就带着方黎坐车去了。
从夏河沟要先坐八块钱一个人的面包车下山,再坐短途客运车去长定县城,方黎上车都还没睡醒,接连打着哈欠,软塌塌的靠在秦卫东的肩头。
“你把钱全带着干嘛啊,多不安全,路上要倒那么多车..万一被偷了怎么办..”
秦卫东说:“带着吧,带着放心。”
整整五千块钱,秦卫东全都带上了,包裹着报纸放在夹克里头,方黎都摸的到,他觉得秦卫东太小题大做了:“你也把我想的太严重了,就是着凉了呗,哪年换季我不是这样,咳两声,头晕一晕,去诊所开点感冒药就行了,还白瞎来回的两趟路费..”
他说的好像就是个老毛病了,但秦卫东从上车起,眉间就没舒展开过,方黎伸手去摸,突然想起什么:“对了,兔子还没喂呢!”
秦卫东啧了一声,大有责怪他这时候还有心去想兔子的事。
方黎耸耸肩:“那也是条生命啊..”
等到了县城里医院,方黎就不像刚才在车上那么洒脱了,长定比绥兴大的多,医院也大,他看见来回穿梭着看病的人就有些紧张。
方黎对医院有种莫名的恐惧,在重泗镇,所有只要来了这个地方的人回去没多久就走了,包括他阿婆。方黎不知道为什么,秦卫东说,他们是因为没法子了才来的医院,来了医院,没钱的还是没法子。
秦卫东忙前忙后的问护士,排队挂号,排了半天,才轮到他们。
大夫拿着听诊器在方黎胸口的听了听,眉头蹙了起来,过了一会,他摘下听诊器,又让方黎躺在一旁的床上卷起衣服,检查了胸口几个部位。
他拿着笔在病历本上写:“多大了?怎么现在才来?”
方黎说:“十九,大夫,我这是什么毛病啊?”
大夫问:“以前有没有觉得心脏不舒服,气促?胸闷?”
方黎摇摇头,他摇完,一旁的秦卫东说:“他小时候经常跑着跑着就喘,喘的厉害,得停下来歇着,走不了路。”
方黎心说,他那是累的好不好..
大夫又问:“你们父母没跟着一块儿来?他这个情况有点复杂,得做进一步的检查才能确定,钱带够了吗?”
“带够了。”
“那行,先去做个心脏彩照吧,还有这些,等拿了检查报告再回来给我看看。”
两个人上了三楼,做心脏彩超检查的是单独的检查室,旁边就是给孕妇照彩超的,五六个孕妇和她们的丈夫正等在门口,年轻的夫妻们满脸幸福,坐在他们另一边的方黎就不一样了,他还在想着刚才医生的话,他从小就胆小,经不住吓,小时候惹了祸准第一个让秦卫东顶包。
“秦卫东,你说大夫说的复杂是什么意思啊?我有点怕,你陪我一起进去..”
秦卫东也想陪着方黎,可等护士叫到方黎的名字,就不让他跟着了。
“哎哎哎,多大人了,检查室只能进一个人!”
方黎撇着嘴,只好松开了抓着秦卫东的衣裳。
秦卫东说:“你听话,听医生的。”
“那你等着我啊,就在门口,别走!”
秦卫东答应他:“好,我不会走。”
门口,产妇进去做B超,丈夫坐在椅子上等,秦卫东却一直站在门外,方才内科大夫的话每个字都在他的脑海里反反复复,他的手掌微微抵在了门上。
不一会,方黎出来了。
秦卫东着急的问:“怎么说?”
“我问了,护士姐姐没说,就让我们拿齐了报告再去找医生..”
两个人在三楼和四楼穿梭,方黎做完心电图,又扫完胸片,:лf刚回到看诊的楼层,就肚子疼,要拉肚子。
快中午了,大夫要下班,秦卫东只好先拿着刚才几张检查报告,敲了大夫的门。
大夫先是看了那张彩超报告,看见上面的诊断描述,又戴上眼镜,把所有报告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看完,他说:“病人是典型的先天性心脏病,室间隔缺损,这种程度的话,小时候应该就有反应了,怎么拖到现在才来?”
秦卫东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心脏病,缺损?”
大夫点了下头:“是一种先天性的心内畸形,打个比方吧,人的心脏就好像是一栋房子,现在病人的情况就是这个房子有面墙坏了,缺了个大洞。
而且就检查报告来看,这个室缺还不小,正常的人的分流口也就5到7毫米,病人的已经达到了十九..”
秦卫东看着检查报告。
“医生,那要怎么治疗?”
“就病人检查指征来看,只能做开胸手术来修补,他还年轻,不发病就没事,一旦发了病,也就是一会的事,我建议有条件,还是尽早手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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