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着宁一宵,也任由宁一宵望着他,两个人的目光连结了一个漫长的凝视。
苏洄发觉那个说法是假的,相爱的人即使凝视二十秒,也不一定会落泪。
“对不起。”他知道宁一宵最讨厌听到什么,但不得不说。
宁一宵笑了一下,“到底发生什么了?”
苏洄没回应,自顾自哑着声音说话,像是发病了自言自语,“其实我最经常做的一件事就是后悔,因为得了这种病,大部分的时间都不是真正的我,有时候脑子好像被抓住晃来晃去,人也到处游荡,买东西,找人搭讪、说话,做一些神经质的事,等到大脑突然停摆的时候,就开始后悔,后悔买了那么多不需要的东西,后悔和太多人说话,后悔表现自己。”
很大一片雪花落到苏洄的头顶,开始渐渐融化。
“我一发病就喜欢承诺别人,所以老是食言。上高中那会儿吧,躁期,一个女同学约我周六在咖啡厅自习,我随口答应了,第二天就放了她鸽子。对了,还有一次,我在回家的路上捡了一只小猫,就把他带回家了。那只小猫很可爱,我对他说会给他买一个小屋子,第二天再回家,小猫就不见了,后来我问陈妈,她才告诉我,我外公看到了,嫌他脏,把他丢出去了,后来我再也找不到他了。”
宁一宵一直都觉得自己很懂苏洄,有时候甚至觉得他们默契得不像初识的人,他可以很快地识别苏洄的情绪,很明确地感知他的痛苦。
但这一次,他却在心里一再否定自己的识别结果。
苏洄似乎意识到自己说了太多的废话,笑了笑,看向他,毫无逻辑地开口,“宁一宵,我们就到这儿吧。”
宁一宵竟然没有愣神,而是直视苏洄的眼,他先是笑了一下,抬手去摸苏洄的额头,“你不会发烧了吧?”
苏洄后退了一步,没有回答。
宁一宵这时候才意识到,他的确是认真的。
“为什么呢?”他没发觉自己的手有点抖,“至少给我一个理由,不然我不接受。”
“没什么理由。”苏洄低下头,不去看他的眼睛,“就是不合适吧。”
宁一宵上前,一把抱住苏洄,紧紧地搂在怀里,“你不要骗我,是不是他们逼你的?我知道我和你差距很大,但是我会努力的,我们可以争取试试?不试怎么知道不行呢?”
我试过了,宁一宵,都试过了。
“苏洄,我不想和你分手。”
苏洄从他怀里挣脱出来,脖子很痛,他摸了一下,感觉有血渗出来,便将拉链拉到最上。
“可是我想。”
苏洄握紧沾了血的手,看向宁一宵,还是说出了这个他不愿提的词,“我想分手了。”
宁一宵没说话了。
“等去了美国……你会遇到更好的人的。”苏洄感觉自己的嗓子哑到说不出更多的话了,但还是坚持说完,“……我不好,你把我忘了吧。”
说完这句,苏洄转身就走了,白茫茫的雪地里,一步一个脚印,没有回头。他用尽全身的力气,走得快极了,生怕自己忍不住停下来,就会后悔,会回头跑向他,抱住他。
所以苏洄一刻也不敢停,走着走着,他眼前出现幻觉,好像这里不是漫天大雪的首都,而是冰岛,他身处那些蓝色冰川之上,身边却一个人也没有。
不知这样走了多久,幻觉里的冰川渐渐倒塌,苏洄也晕倒在地,震起一身的雪。
第70章 【二更】P.回忆终曲
宁一宵在雪地里站了很久, 手脚都冻得僵硬,直到有人过来问他是不是需要帮助,他才摇头, 一步步走回他和苏洄的出租屋。
手机屏幕上显示的日期, 从12月19日跳转到12月20日, 宁一宵一夜未眠,坐在狭小的双人沙发上, 觉得房间好空,打开电视,发现那部粗制滥造的电视剧竟然播到了大结局, 所有人都收获了团圆和美满。
第二天早上, 雪还是没停, 天刚亮, 宁一宵便骑着自行车前往苏洄家,路上结了冰,他中途摔了一次, 又爬起来继续,骑了快两小时才抵达那个漂亮的别墅区,凭着记忆来到属于苏洄的那一栋。
小花园枯萎了, 宁一宵站在门口,按了三次门铃。最后一次终于有人从里头走出来, 为他开了门。
是徐治。
“宁一宵?这么早来这儿干什么?”
宁一宵没看他,“我找苏洄。”
徐治却说:“他走了,我们要搬家, 他昨晚就先过去了。”
宁一宵却不相信, 自己往里闯。他还是穿着陈旧的球鞋,但毫无顾忌地迈入这座华丽的大宅, 佣人忙碌不已,收拾着行李,很多陈设都被蒙上布。来到客厅,他第一时间看到了坐在沙发上的季泰履。
季泰履瞥了他一眼,“你就是宁一宵。”
宁一宵停住脚步,恭敬地点头致意,“我是,打扰了。”
“有什么事吗?”季泰履显然不想让他久留,“我们正在准备搬家。”
宁一宵说,“我想找苏洄,他在吗?我有事要跟他说。”
“他不在,昨天凌晨的飞机。”季泰履看了他一眼,“坐吧,有什么可以和我谈。”
宁一宵犹豫了,但还是坐下,很快便有佣人替他上了一杯热茶。
“你和苏洄的事,我知道了。”季泰履开门见山,气势上便压了宁一宵一头,“如果你是来找他谈这件事,大可以死心。他的病,我想你是清楚的,但你应该不清楚这个病会给他身边的人带来什么。”
季泰履对身旁的佣人低声说了几句,没多久,对方拿来一个盒子,里面装着一些类似信纸的东西。
“他自从生了这个病,说的话就没几句可信的,都是精神错乱导致的。可能在你眼里,觉得苏洄很喜欢你,其实他躁期,对很多人都释放过类似的信号,也引起了很多误会,这一类麻烦我和他妈妈从他初中就开始替他处理。”
宁一宵无法接受他将苏洄和他的感情视作“麻烦”,更没办法接受苏洄对他的好只是出于病征。
“郁期的时候,他有表现过对你的在乎吗?可能回应你一句话都不错了。”
季泰履说着,挑了几张苏洄写过的信纸,推到宁一宵面前。
“他的字你应该认识。”
宁一宵低头看了一眼,的确是苏洄写的,字迹看上去有些飘,是躁期的状态。
[好想去冰岛啊,想和他一起去冰岛的斯维纳山冰川,在那里和他交换戒指,假装在极寒星球上结婚,可惜那里没有米勒星球的重力,如果有就好了,在那里待上十个小时,地球就过去七十年,到那时候,我们就只有彼此,谁也不会把我们分开。]
很快,他翻到下一张,笔迹沉重,很用力,是苏洄郁期才会有的写字状态。
可当他读到第一句话,手指就僵了僵。
[我想死在冰岛。但不要给人们添麻烦,我这一辈子给人添的麻烦实在是太多了。不能死在房子里,这样会连累房东或是酒店,跳楼或许也会害到别人,最好的方式是安乐死,但我不想留在医院离开,就在雷克雅未克道路尽头的海边吧,坐在那儿的长椅上,留一封信,找到我的人看到了就好。
先草起一份好了:
您好,当您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的确已经离开人世了,是我自己选择的方式,我很满意,这个世界上没有我所留恋的人或事物。我已经签署了遗体捐赠协议,请您帮助我,完成最后一项心愿,拨打这个电话,通知遗体捐赠志愿者带走我,感激不尽,祝您生活愉快,一切顺利。
这样写应该可以。至少在四十岁的时候,要完成这个愿望吧。]
每一张纸上,他都会留下日期,宁一宵发现,原来他写出在冰岛与自己结婚的愿望,和在冰岛离世的愿望,相隔不过一个月,都是在与自己恋爱的过程里。
他心里坚信的某个部分忽然间产生了裂痕,悄然崩裂。
宁一宵想到了之前在医院里,医生说过的话,躁期的病人表现得热情高涨,很像是恋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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