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他以为的快乐,好像并不是真正的快乐,它可以随时转换成痛苦。
苏洄因他产生的愿景,不过数周,就会变成另一副萧条死寂的模样,那么什么才是真实的呢?
“看到了吗?这就是苏洄心里真正想的东西,他比你想象中还要疯,好的时候会让你觉得他非常爱你,因为他对我们也一样,一旦他的状态发生变化,你就什么都不是了。这样的感情,你觉得能称之为喜欢吗?”
“我想,他对你的示爱、示好,大部分都是处于躁期,那个时候他的中枢神经异常兴奋,需要做点什么纾解自己,你就是他释放的一个途径。所有他表现出来的热情都是病理性的,吃药就会降低,郁期就会消失不见。”
季泰履的语气冷静到极点,他将所有信纸连同盒子一并推过去,“你如果想看,还有很多,这里的内容大多数都像是不同的人写出来的,其实就是苏洄的内心最真实的写照。”
“而你,宁一宵,我看过你的履历,我知道你有点小聪明,人也还算上进,但你不适合他。”
“这段时间因为这些事,家里也闹得不可开交,苏洄的外婆也病了。他妈妈身体也不好,天天操心。我作为这个家的家长,直接告诉你,我不容许一个男人和我的孙子搅到一起,你死了这条心。苏洄未来一定是会和一个与他门当户对的好女孩儿结婚的,他们会过上平稳的生活,而不是现在这种不干不净的关系。我们劝了他,苏洄也认可了,及时回头了。”
“如果你想要什么,尽管提,我力所能及的都会答应,就当是补偿你在苏洄身上付出的这段时间和精力,我知道,要应付一个精神病人有多不容易,而且你也想往上爬,不然也不会连男人都可以,老头子我可以帮你一把……”
没等他说完,宁一宵便站了起来。
他鞠了个躬,起身,“您误会了,我只是想见一见苏洄,既然他走了,那我没什么好说的了。”
“还有,同性恋不是病,您说这些,只会暴露您的无知和偏见。”
他转身离开了这座大宅,没有回一次头。
雪还在下着,遮蔽视野,宁一宵的眼前一片模糊,始终是苏洄和他躺在浴缸里畅想未来的画面。他想或许病的是自己,还病得不轻,所以才会一直陷在一个醒不来的噩梦里。
走到路边,他找到自己骑过来的自行车,打算解锁离开,可手机都冻得关了机。
好不容易开机,一个电话进来,是他熟悉的号码,这几天他打了好多次,几乎要背下来。
接通后,他听到了对方说,他的签证申请可以二次提交了。
“谢谢。”宁一宵不想多说任何话,将手机放回口袋。挂断电话之后,他又收到一条很长的短信,是苏洄之前用过的陌生号码,拿来临时联系他。
只是这一次的发信人,变了一个。
[小宁,你好,我是苏洄的外婆。你是个优秀的孩子,踏实努力,肯吃苦,我并不想否认你的感情,也知道你确实付出了真心,但小洄毕竟特殊,和他在一起,你们的未来将会非常艰难,现在事情变成这样,我作为长辈,亲眼目睹这段波折,也感到很惋惜。祝福你以后的人生可以更加顺利,不会被这件事所影响。]
宁一宵沉默中读完这条短信,眼眶酸涩,但终究是没有掉眼泪。
他关闭了手机,骑上自行车,打算回学校交材料。
可宁一宵并没有注意到,路口的一辆车从他骑出小区就盯上了他。
雨刷器刷新着宁一宵靠近的每一米,冯志国坐在驾驶座,发觉他和他妈妈长得的确像极了,几乎一模一样。
连他们的命都一样,秦月克他,她的儿子也想克住他的儿子!
冯志国想到徐治不久前说的话,心中便恨极了,揭发宁一宵和苏洄的丑事根本不够,一想到宁一宵有可能真的像徐治所说,会去向学校检举他当年性侵过他妈妈的事,影响到冯程的出国留学,冯志国便没了理智。
他绝对不能让这个人害了自己的儿子,他的儿子就是他的命……
越想下去,冯志国便越是怒火中烧,他拧开白酒瓶,灌了一大口,踩下了油门。
难得一遇的大雪漫天飞舞,路上车辆不多,行人也少,天色晦暗。宁一宵骑车的身影就像是雪中的一根尖刺,扎得冯志国一双眼红得滴出了血。
就在宁一宵转向的片刻,他们相对,冯志国再次看清了宁一宵的脸,利欲熏心的他理智被烧了干净,直直撞上去——
车载广播戛然止于撞击的巨响,冯志国被弹出的气囊狠狠一挡,整个人几乎要吐出血来,他忽然间清醒,看到车前不远处逐渐染红的雪地,恐惧漫上心头,来不及细想,他慌张到甚至连车都不会开,抖着手重新启动了车辆,逃离了现场。
逃逸的路上他一直拨打徐治的电话,可怎么都打不通,直到他快要驶向这座城市的边缘,才终于拨通徐治的电话。
他将徐治视为自己的救命稻草,“徐治,徐治,我撞人了,我把秦月的儿子给撞了,他会不会死……我怎么办!”
徐治的声音冷酷至极,“你怎么会变得这么蠢?冯志国,你现在是杀人犯了,你的儿子是真的被你害了。”
“不行!是你说的!你说秦月的儿子会去害我!”冯志国近乎歇斯底里。
“可我没让你去杀人啊。”徐治语气轻松,甚至带着一丝讥讽,“这些都是你自己的选择,我怎么能想到你会做出什么事呢?”
冯志国陷入深深的绝望之中,荒芜的道路上,他是唯一行进的车辆。他很想直接撞死自己,眼前却又浮现出儿子的脸。
“不过……”徐治又一次开口,给了他一线希望,“我可以给你多一条路,看在咱们是老乡的份上。”
“反正你现在是肇事逃逸,宁一宵死不死,你都是犯人,都会让你的儿子没活路,倒不如帮我做最后一件事,我向你保证,给你儿子一笔下半辈子衣食无忧的钱,让他舒舒服服,不必这么努力,也可以过人上人的生活。”
人上人。
好值得妄想的一个词,不光是冯志国期许过,宁一宵也很期待。
但在倒地流血的瞬间,他却好像清空了所有的欲念,只想要一个人,其他什么都可以不要。
但这似乎比做一个人上人更难。
在半昏迷之中,他听到有人拨打了急救电话,路人一个个围上来,很快便是救护车的声音,他被抬上去,随即便失去了知觉。
医院的消毒水味很刺鼻,但宁一宵闻到的大多是血腥气。他在恍惚间看到苏洄的脸,好像他就躺在隔壁的床上,嘴里被塞上防止他咬伤自己的东西,头顶戴了仪器,胳膊被扎了一针。
每当宁一宵的胸口做一次电击除颤,“身旁”的苏洄也经历一次电休克。
错位的时空里,两人都被电流穿透,像是为不应该出现的短暂恋情,接受了同样的惩罚。
而宁一宵所不知道的是,他的幻觉并非假象,而是远在大洋彼岸的真实。
连苏洄自己都没想到,原来他的妥协,换来的却是一个地狱。
他的外祖父,他真正的亲人,在他歇斯底里的时候就已经认可了继父的提议,以治疗精神病为由,派专人陪护,将因镇定剂而昏迷的他遣送到北美的一所封闭式精神病院。
就因为徐治说,这所精神病院是全世界最好的,只需要一到两年时间,他就能变回过去的样子,能正常很多。
当苏洄醒来,发现一切都变了,他被关在一个房间里,只有小小的一扇窗户,一张床,一套桌椅,门上有电子锁,从里面根本打不开,像一个足够体面的监狱。
这和他去过的所有精神病院都不一样,苏洄想找手机,却发现衣服也被换了,身上只有一封信,是外公写的。
他草草看了几眼,觉得每个字都要将他吞掉。
[等你好了,外公当一切都没发生,还是会给你最好的,也会给你物色合适的女孩儿,到时候去接你回家。]
苏洄发疯似的在房间里哭闹,得到的只是异国面孔的医生和护士,他们打开门,为他治疗,给他输液吃药,再带他去诊疗室做电休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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