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里的猫不见了,还得叫叫,少了一个大活人,我不得出去找找?”谭帅语气平淡的道。
黎阳低头捅了捅炉火,小声道:“我留字条了……”
谭帅没说话。
黎阳去桌子上寻,发现上面只有自己的书,又打开了抽屉,依旧没找到,着急道:“我真的写了,怕你等我,昨天和前天晚上我都写了。”
看他那副傻愣愣的样子,谭帅从裤子兜里拿出两张纸条,“晚上外头没有那么安生,你连道儿都认不清,还敢夜里出去接活?”
黎阳抿了抿了嘴,他也知道,可是真的着急用钱,不管是大哥的身体,还是家里的债,都是压在他头上的大山,一天不移开,他都没法轻松下来。
“我知道你想要挣钱,那也不用拿命去拼。”谭帅话音一转,“前几天挖出来的那个压缩机卖给我,四千五够不够?”
愣了一下,黎阳过了一会儿惊讶的道:“那个东西那么值钱?”
谭帅轻哼了一声,从枕头底下摸出几沓钱,“钱拿着,那压缩机归我了。”
全是大团结,五把用白色的纸腰封着,其中一沓只有旁边的一半那么厚,都是整整齐齐的。
看了一眼,黎阳就转过头去,低声道:“不卖,压缩机你要用就拿去,我知道拿东西肯定没有这么贵,你已经帮了我太多了,我不能揣着明白装糊涂。”
谭帅笑了一下,昏黄灯泡下英俊的眉眼显出几分锋利,“你这么明白,就不知道人不是铁打的,白天黑天这样干,能撑多少天?”
垂着头,黎阳喃喃道:“我、我知道这样也不是长法,只是没有别的道儿了……”
谭帅看了他半天,像是泄了口气,“睡觉,明天把钱汇回家。”
怀表“嘀嗒嘀嗒”的响,黎阳掏出来一看,他该出去洗红薯了。
只是黎阳刚要站起来,身体就被按在了床上,头顶上传来谭帅明显压抑着火气的声音,“先睡觉!”
将灯泡拉灭,小屋子里陷入一片黑暗,谭帅不讲道理的把腿压在黎阳的身上,“这两天都没睡好,起来再说。”
因为蹬的三轮车用力过猛,黎阳的腿现在还在细细的抖着,被压着动弹不了,在心里叹了口气,小声道:“谭哥,你晚上啥时候出去的?”
“你和那个小孩拉着人去教育局后院那趟。”
黑暗中的黎阳一怔,那是他和大毛今天晚上的第一个生意……
原来谭帅一直在后面跟着他们吗?
黎阳眼睛和鼻子一热,轻轻的吸了两口气。
谭帅躺在床上许久,并没有睡着,心里莫名的有些烦躁,这种感觉从昨天晚上就开始了。
一直以来,谭帅都清楚的知道自己并不是个菩萨心肠的人,当初会把黎阳领进家里住一晚上,他自己心里都纳闷,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做。
后来,从刘凯嘴里听说黎阳在那个缺德的塑料加工厂干活时,他又没忍住,去把人带了回来。
那时他觉得自己应该是可怜黎阳,所以才会帮一把手,但是昨天黎阳一整晚没回来时,他一直没睡着。
即便黎阳清楚的写明白了,去火车站拉活,他总是会觉得,大半夜做这个很危险,尤其是俩小孩,黎阳晚上还看不太清楚,万一出了什么事情……
就是因为想的太多了,白天干活都有点心烦,今天晚上,他回来看到字条,忍不住骑自行车去了火车站。
跟在三轮车后面时,谭帅也想了很多,很多人的日子都是苦的,黎阳,大毛,都在拼命的挣钱,谁也不轻松,包括从前的自己。
他出生的地方比黎阳的老家更穷,黎阳难受了在梦里还会喊妈,他知道自己应该谁也不会喊,因为自从懂事起,他就要靠自己养活自己。
从前,如果有人说会给一个认识不到三个月的人几千块钱,谭帅觉得那人脑袋应该是被门框夹碎了,同样的,他现在也在想,黎阳是不是给他灌了迷魂汤。
想到这个,谭帅转头,看到旁边的人已经睡的呼呼的,毫不客气的伸手拧了下去。
本来要使劲的手,在摸到那点点湿润时,慢慢的泄去了力道。
暗骂了一声,谭帅收回了手和脚。
清晨时候,天还没有完全亮,周遭人家便点起了灯,有人打水,有人上厕所,有人去倒尿盆,有人做饭,吵吵闹闹的一天就开始了。
虽然两天没睡好了,但是一早上外头的动静很大,黎阳还是掀开了沉重的眼皮。
谭帅比他起来的还早,看黎阳慢腾腾的穿衣服,拖着酸痛的腿下床,“吃饭。”
早饭不用做,是谭帅出去买的肉包子,黎阳自觉理亏,没敢说他乱花钱,用鸡蛋打了个汤,俩人连包子带汤全弄进了肚子里头。
吃完饭,谭帅再开口:“去邮局。”
“那个钱……”黎阳不想白白接受这份天大的好意,他很清楚,这不是四块五,而是四千五百,能顶一个工人好几年的工资。
“我知道你家住在哪里。”谭帅伸手扬了扬手里的纸条,那是之前黎阳往家汇钱的单子,“你不去,我去,不管这钱丢不丢,那压缩机都是我的了。”
谭帅揣上钱和汇款回单出门,黎阳赶紧追上去,“别呀。”
谭帅骑着自行车就走,黎阳锁好门,追了两步,跳到自行车后座上,“压缩机给你,这、这钱算我借你的,我给你打借条,以后还。”
黎阳心里很乱,他每天卖红薯加上拉活最多能赚十几块钱,一个月三百多也不少了,但是听那个大夫的口气,大哥的病很严重,靠歇着没法好起来,可能得去首都的那几个好医院治,拖的越久越不好。
他没办法一下子挣出那么多钱来,但是也不想让谭帅吃亏。
借了这钱,大哥就可以立刻去治病,谭帅的钱他还的慢,可以多还点。
前面的谭帅“啧”了一声,“本来想骗你不懂,占个便宜,结果你还不上当。”
知道他是故意这样说,黎阳闷声道:“我又不是个傻子,一台电视才一千两百多,那个压缩机就算是好的也没有那么贵。”
说完,黎阳又纳闷道:“我记得上次保险箱里只有五百六十块了,这四千多是从哪里来的?”
“咋,要查账?”谭帅戏谑道。
“没有,我只是问问,怕你为难……”黎阳声音小了不少,半天后,又补了一句,“那么多钱别放在枕头下面,太不安全了。”
他们那个小房子的门能够遮风挡雨,但肯定扛不住贼惦记。
谭帅简直要气笑了,他想问黎阳,你还知道啥是不安全,但是邮局到了,他只说了一句,“下车。”
本来想汇四千五百块钱,汇费就要四十五块钱,因为黎阳刚把身上的钱汇回家,兜里钱不够,谭帅口袋里只有买完包子的一块多,没有办法,只能汇回去四千四百五十五元。
头一次汇这么多钱,黎阳检查几遍单子的大小写数字,确认没错之后才放心。
借了邮局的笔,黎阳当场就写了一张欠条,在最后熟练的写下了自己的名字和老家地址,并且沾了印泥按了手印。
过年的时候,这样的借条他写了很多张,只是金额大小不一样,借的人不同罢了。
怕家里人不敢用这个钱,黎阳又写了一封短短的信,让他们放心,钱是正经来路的,赶紧给大哥去做检查。
出了邮局,黎阳再三给谭帅保证,“我不会跑的,一定会把钱还完。”
“对面就住着几十年的老警察,跑到哪里他都会把你抓回来。”谭帅毫不在意的道。
再次提到老警察,黎阳不解的问:“我咋从来没看到过他呢?”
“派出所忙啊,你丢的钱不是还没找回来?”
提到那三十多块钱,黎阳又开始心疼,催促道:“走,赶紧回家,我得出去卖红薯了。”
谭帅骑着自行车带黎阳回家,大毛正在门口等着,谭帅低头看着他,“你俩再敢晚上偷偷出去,那三轮车就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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