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长的一段时间,他足足两年没有回家。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他注意到了时初。
他们在同一个实验室,每天做着差不多的事情,但几乎没讲过什么话。直至研一暑假,所有同学都回家了,实验室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
同类之间总是有着在人群中一眼锁定对方的能力。
江浩言很快发现,时初和他有着太多相似点。同样不愿意回家,同样不喜欢提起自己的家庭,同样有着高于常人的敏感和自尊,同样在平静的外表下隐藏着一颗自卑的心。
在其他人面前伪装太久了,江浩言偶尔也觉得疲惫,也想找一个人毫无负担地倾诉自己,也想卸下面具,说说真实的自己。
而这个人,必然要和他是同一类人,如果是再比自己更差一点的人更好。这样他才能在毫无负担倾诉一切时依然保持着高人一等的优越感。
毫无疑问,时初成为了他的目标。
等待他的还有一个惊喜,随着接近时初,他发现他也喜欢同性。
江浩言的自卑心理中,有一部分,就来源于他同性恋的身份。
这对他来说是羞于启齿的。一方面,接受并公布这个身份就意味着他好不容易摆脱的异样目光又会聚集在自己身上。另一方面,他再明白不过,家里人不会接受,他们认为这是一种疾病,是变态。
江浩言好不容易成为了村里唯一一个博士,接受着其他人或羡慕或嫉妒的眼光,根本不可能让同性恋这个词成为自己人生中的污点。
可他又无法忽视自己的本能和欲望,于是他一边放纵自己在私下与同性纠缠,一边在家里人的介绍下,和条件不错的女生相亲谈恋爱。
他是这样想的——将来肯定是要结婚的,这是正常人要走的路,但是他可以找到一个理解他的同性,愿意和他长期保持一段并不光明正大的关系。
总之,他认为时初完美的符合各项条件。
在创造机会靠近时初的过程中,他总是试图引导时初说出自己生活中的苟且,说出自己阴暗的想法和负面的情绪。
这些会成为他打开时初心房的突破口,他会适当地吐露一些心声,用自己的经历表示理解,这会让时初觉得遇到了懂自己的人,以此他们才能迅速拉近距离。
可时初比他想的要难搞得多。他心里似乎有一条严明的红线,在红线之外,他温和而礼貌,一旦触及到他的红线,他就会立马竖起一道坚固的心墙,任谁都无法翻过。
没关系,慢慢来,总有机会的,江浩言对自己说。
随着与时初渐渐从“仅仅认识的同学”到了“偶尔一起吃饭的朋友”,江浩言发现了一件事。
时初是有男朋友的。
即使时初几乎不主动在别人面前提起这回事,但他男朋友会经常来学校找他,一来二去,大家都渐渐知道了他们的关系。
江浩言一开始不当回事,他本来就是道德感不高的人,这并不会成为他继续接近时初的阻碍。
可时初的男朋友存在感太强,而且他似乎与生俱来拥有迅速和所有人打成一片的本领和吸引人们目光的能力,很快,他就成为了整个实验室闲暇时间的谈资。
在这些人的八卦中,江浩言逐渐了解到了一些内容。包括时初男朋友的姓名、职业、家庭身世甚至本科时各项辉煌事迹等等。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他的心态在不知不觉中发生了一些微妙的变化。
对秦煜,他产生了一种强烈的嫉妒。
与时初关系不大,而是因为他才是真正意义上的“城里人”,是从出生开始就享有一切优越资源的少爷,并且这样的人竟然找不出可以供人发挥的缺点——如果他富有,但是纨绔;或者他相貌优越,可是愚蠢至极……这样江浩言心里才会平衡一些,可是都没有。
老天不仅给他开了一扇门,也将窗户都给他打开,并且他还自信而不狂妄,谦虚而不高傲。这些都只会让江浩言愈发不平,他认为是人就总有阴暗的一面,那凭什么秦煜能像光照之下的大地,一丝阴影都看不见?
对时初,江浩言则愈发不甘。
虽然和时初的关系还没有到达他的理想程度,可他已经单方面将时初列为和自己一样的人。然而他却发现了时初和自己越来越多不同的地方。
例如时初从不提自己的家庭,但在别人聊起家乡时,他也能毫不遮掩说出自己长大的小城,说起那里的风景和人文。他也丝毫不隐瞒自己曾经有过一段成绩不好的时光,他好像并不觉得这丢人。而且他不主动提起秦煜,好像并不是像江浩言以为的那样,是想要不暴露性向,而是因为其他什么原因。
最令江浩言感到不解的是,时初对秦煜,或者秦煜那样的人,再大一点说,对于比他优秀的人,似乎根本没有嫉妒心。
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
是人就会有嫉妒心,更别说像他们这种人,怎么可能不嫉妒别人?
时初似乎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他只关注自己想要关注的人,对其他人则丝毫不上心。江浩言绕了一大圈,发现只有自己在和别人攀比,在不断内耗,他生出一股愤怒——时初这样,只会让他觉得自己更加卑劣。
不对,这样不对。时初不该和秦煜这样的人在一起,他们根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出于某种复杂而矛盾的心理,江浩言对时初的想法已经从一开始的想要找到一个同类演变为了要让他认清现实,回到自己该有的生活中去。
而这种生活,应该和见不得光的阴暗心理相伴,和无边无尽的内耗相伴,时初应该和他一样才对。
如果时初小时候走过亲戚,他大概会察觉到,江浩言的这种心理和一些不愿意看见你过得好的亲戚一样。但他没走过亲戚,所以只是本能地觉得不舒服。
江浩言开始有意无意挑拨他们之间的关系,尽管他自己都说不清是为什么。
知道时初和秦煜分手那天,江浩言终于感到了许久未有过的畅快,时初终于回到他应有的生活中去了,他本来就不该和秦煜这样的人有什么瓜葛。
可这畅快没有持续多久。
首先是时初突然跟不要命了似的学习,轻而易举就抢走了导师所有的目光。
再然后是他轻松得到出国交流的机会,并且还将项目完成得十分完美。
回国后,江浩言甚至发现,时初竟然开始重新追求秦煜。
他怎么敢?他怎么敢!
并且在这个过程中,他每一次与时初的接触都感受到了他身上所发生的,显而易见的变化。
原来他不像自己以为的那样好拿捏,原来他比自己更有城府,原来他认定的事情,真就要收集一切可能的办法去办到,并且很少怨天尤人。
总而言之,江浩言是能感觉到的,时初在变得越来越好。相比之下,他骗婚的打算被即将订婚的女友知道,虽然她还未声张,但迟早他的家人,他的亲戚都会知道。他精心伪装的精英面皮,将因为他的性向而被永久撕破。他怎么没有越来越好?
他想不通,明明他们最初有着那么多相似之处,为什么时初和他却仿佛在朝着两个不同的方向前进。
这让他挫败,让他难受,让他幻想时初和他一样,只是在伪装,他恨不得撕开时初所有的假面,扒开他的心脏,看看他心底是不是和自己一样扭曲。
现在,这个机会来了。
江浩言打量着眼前的中年男人,细看能从他的五官中看出时初的影子。
他心情都变好了许多。
原来你时初家里也是一地鸡毛,原来你连赡养费都不肯给,原来不止我一个人想将你拉入泥潭。
江浩言唇边扬起了一个微妙的笑容,他对向德光说:“时初是喜欢男人,他男朋友是谁我也知道,用我告诉你吗?还有,既然他不给你赡养费,你完全可以去他单位,找他的领导报告这件事。对了——他男朋友那边,你要不也去找找吧,他男朋友可有钱了,说不定一挥手就给你几百万。”
看着向德光睁大的眼睛,江浩言血都开始沸腾。
太好了,事情闹得越大越好,最好让所有人都知道时初看似光鲜的背后也是一团龌龊与污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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