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回戴岚没有尖叫,他喊的那两声梦话宋意也听清了。
说的是:“宋意!你在吗?”
第二十六章 狮子爱上了羔羊
褚知白晚上回书房的时候,陈玄墨还没睡,躺在床上打游戏等他。
他人一回来,陈玄墨游戏也不打了,扔到一边挂机,招呼褚知白上床睡觉。
“快来,等你半天了。”
褚知白坐在床上换衣服的时候,陈玄墨就像只考拉似的挂在他后背上,问他:“和宋医生聊什么呢聊那么久?”
褚知白把外衣脱了后也懒得穿睡衣了,赤着膊把陈玄墨搂了过来,打了个哈欠说:“还能聊啥,聊聊岚哥。”
陈玄墨缩在褚知白怀里,露出一颗挂着蓝毛的脑袋,瞪着双好奇的眼睛,问他:“岚哥是喜欢那个医生吗?”
“啊——”褚知白揉了揉陈玄墨的头发,“才看出来了啊,傻了吧唧的。”
“真的啊?”陈玄墨激动地把整个脑袋都探了出来,“这不是狮子爱上了羔羊吗?离谱又狗血。”
“谁是狮子?”褚知白一时半会没反应过来。
“还能是谁啊,你不是看到岚哥刚刚醒来的样子吗?他看向宋医生的眼神,像是想把他给吃了。”
褚知白低声笑了两下,然后又揉了一把陈玄墨的头发,和他一起说出了那句经典的电影台词:“What a stupid lamb. What a sick, masochistic lion.”
多么愚蠢的羔羊,多么病态而又自虐的狮子。
书房内,褚知白和陈玄墨笑谈着狮子与羔羊的爱情故事,在夜里相拥而眠。
而隔壁主卧灯光如昼,狮子和羔羊共处一室,演绎着阴沉又悲苦的童话,一个长眠不醒,一个彻夜无眠。
宋意治愈过很多精神类患者,分管的病人出院的时候,他都会去送他们。
宋意最常说的一句话就是:“病好了之后,可能会逐渐忘掉生病这段时候的所有事,没关系,这是人类保护自己的本能。这些痛苦的经历忘就忘掉吧,以后开开心心地过好每一天。”
宋意坐在床边看着戴岚的时候,脑子里想的一直都是这句话。
他仗着戴岚不会有昏迷期间的记忆,愈发地放肆。
宋意把戴岚盖在被子里的左手拿了出来,一点点掀开睡衣袖子,数着他胳膊上的疤痕,轻轻地抚摸着。
很奇怪,看到那些自残的痕迹,宋意并没有想象中很心疼的感觉。
他觉得这些伤疤很好看,每一道,都是戴岚过去痛苦的具象化。这一刻,宋意很希望自己是个考古学家,能够根据这些留下来的蛛丝马迹,解读出历史的更迭与兴衰。
哄着戴岚是宋意的一种本能,不需要思考,下意识就会这么做。
但宋意知道,自己内心深处一直在矛盾着。
学医这么多年,宋意第一次感觉到想治愈一个病人的心这么强烈。但他又清清楚楚意识到,自己不知不觉爱上戴岚这件事。
精神科医生爱上了精神类患者,这种感觉太荒谬了。
宋意会情不自禁地想到自己在医院和戴岚说到的私心。人非草木,宋意实在没法把戴岚当一个病人来看。
他对戴岚的情感就是掺杂着坏和虚伪的,和医生所谓的高尚比起来,那些坏和虚伪要更浓墨重彩几分,几乎变成了情感世界的主角。
宋意不知道褚知白为什么会觉得放心?
无论是戴岚也好,褚知白也好,他们对宋意的误解都太大了。
如果戴岚不是病人,而是恋人的话,宋意只会把他惯得更疯——既然狮子要吃掉羔羊,那就让他吃掉好了。谁让他是狮子呢?
今时今日,宋意自以为以救死扶伤的医者心态,毫不犹豫地来到戴岚家里。可面对眼前这个尚在沉睡的患者,宋意扪心自问,他看着戴岚时,都不是用医者的目光,反而是饱含期待和依恋的情人目光。
本以为戴岚对自己没太多心思,有那么点也和蜻蜓点水似的,起几层波澜就又平静了。
平静倒也挺好的,免得自己胡思乱想。
但听了褚知白的话之后,宋意不想胡思乱想都不行了,他实在想不出一个完美又合理的身份,来阐释自己和戴岚这病态又复杂的关系。
那些极其不负责任的私欲,那些“既然他不想治就算了”的想法,都不是骗人的。
每一个不切合实际的念头,宋意都在心里过了无数遍。
宋意一想到戴岚是在生病的时候喜欢上的自己,就感到害怕,他怕戴岚病好了之后真的会连带着把他一起忘了。
抑郁症患者失去记忆不是单纯“失忆”的字面意思,他们的遗忘更像是创伤后的自我保护,是一种“有印象但是想不起来”的感觉——就像雾里探花,他们知道记忆深处有朵开败了的花,但由于有层雾挡着,平日里很难想起来,想起来也记不清了,迷迷糊糊一个影罢了。
抑郁症患者的日子过得太苦了,只有忘记过去那些伤痛,才会让自己以后活得好受些。
而以戴岚目前这个状况,宋意很难不去猜测,戴岚是不是把自己也划为痛苦的根源,连带着一起讨厌了?
感情处处充满了矛盾。
想治好戴岚,让他回到以前潇洒自在无拘无束的状态;又想让他一直这么病着,安安静静地欣赏他身上的悲观和疯癫。
最不希望戴岚难受的是他,最怕戴岚忘记痛苦的同时也忘记自己的也是他。
宋意要被自己纠结死了。
“我敢打赌,戴岚他醒来之后干的第一件事,就是赶你走。你信吗?”
信啊,怎么不信呢?
宋意在来的路上就已经预料到这个结果了。
预备着怎么办呢?
宋意不知道。
他想到《庄子》里的一个故事:“泉涸,鱼相与处于陆,相呴以湿,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两个人谈恋爱,就像是两条搁浅在陆地上的鱼,互相用唾液维系着危在旦夕的生命。
戴岚他对感情这般的没有期待,自然是早就放下了这份痛苦的执念。
古人说得多对啊,不如相忘于江湖。
可偏偏这个早就放下执念的人,会在梦里叫自己名字。
今晚的戴岚太疯了,惯会往让人心疼的地方疯。
戴岚每次醒来,都会歇斯底里地尖叫一声,直到看到身旁有人。他一看到宋意就会哭,眼泪一滴接着一滴地掉,对着视线里那个模糊的人影,嘟嘟囔囔地问:“是宋意吗?”
他也不听回答,什么都不管,拉着宋意的手就不放,自顾自地重复着:“你别走好不好?“
“你别走,你别走……”
“宋意,你救救我,你救救我……”
这一晚上谁也没睡好,戴岚平均每两小时醒来一次,醒一次要闹上十几分钟。好几次闹得动静太大,即便家里隔音做得好,也把隔壁睡着的那对给吵醒了。
起初几次,褚知白还会担心地过来看看,被宋意劝回去的次数多了,后来也就不管了。
哄病人需要极强的耐心,跟哄婴儿睡觉差不多。宋意原本不是个有耐性的人,即便是当了医生也是如此,别的病人要是敢在他面前这么折腾,早就上镇定剂或是束缚带了。
戴岚反反复复地折腾了一晚上,宋意就坐在旁边哄了一晚上,天亮的时候觉得自己骨头都要散架了,腰更是酸得要命。
天刚蒙蒙亮的时候,宋意起身,关掉卧室里的灯,活动了一下筋骨,然后走到窗边,看了眼窗外雾蓝色的天。
初一到了,如果可以许一个新年愿望的话,宋意希望戴岚能够开心一点。
对于抑郁症患者来说,快乐就是一个奢侈品,他们失去了感知快乐的能力,开心变成了一件很难的事。
宋意回到床边,低头注视着眼前这个不开心的人,自言自语地说:“现在这么舍不得我走,等醒来之后,准备怎么撵我呢?撵我你又不开心,天天就知道给自己找不痛快的事情做。”
宋意说完就忍不住笑了,伸手帮戴岚捋了下头发。而指尖碰到额头的那一刻,被烫得直接收了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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