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慰剂效应(49)

　　他声音不小地“啊”了一声，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宋意看，从头到脚都慌慌张张的：“你刚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宋意慢条斯理地咬下一串西葫芦明太子，细嚼慢咽地吃着，一边享受着食物，一边欣赏着此刻戴岚焦急的表情。但戴岚虽然着急，倒也不催，就干等着。而他越是焦急，宋意吃得就越是开心。

　　宋意知道戴岚在等着自己开口，但他就是不想说，手上这串吃完之后，也不正经回答问题，倒是东扯西扯说了句：“他们家的西葫芦明太子竟然用的真是明太子酱唉，没用普通的鱼子酱，还挺好吃的，你不尝尝吗？”

　　戴岚哪有心情吃什么明太子酱什么鱼子酱，现在就是给他喝白开水，他也只能喝出一个味来——除了甜还是甜。

　　但宋意递过来的菜，他哪敢不接着，拿到手后，就像猪八戒吃人参果似的，嚼都没仔细嚼，两三口就咽下去了，吃完之后赶紧哄着人说：“好吃。你还饿不？没那么饿了吧？不饿就慢点吃。刚你说什么来的？你再说一遍呗。”

　　这可怜巴巴的发言，戴岚自己听了都觉得羞耻，这老男人要是撒起娇来，真是连脸都不要了。

　　宋意不紧不慢地拿起筷子，把刚上来的盘子里的那两个鹅肝手握夹一个给戴岚，另一个夹到嘴边准备吃，吃之前说：“我刚刚说他们家的明太子酱挺好吃的，我们戴老师确实有选店的眼光。”

　　戴岚：“……”我说城门楼，你说火车头，你就是故意的对吧！

　　吃完手上这块寿司后，宋意挑起眼皮看了戴岚一眼，然后抽出张纸来擦了下嘴角，笑着问他：“你不吃啊？”

　　戴岚赶紧拿起筷子，夹起寿司咬了一口，“吃，这就吃。”你都这么说了，我哪敢不吃啊？

　　而等戴岚嚼了两口刚准备咽下去时，就听到宋意说：“我说我喜欢你。”

　　“咳——咳……”

　　嘴里的那口饭不上不下的，戴岚折腾了有半分钟才顺利咽下去。他拿起手边的水杯顺了口水，无奈地抬头看了眼正幸灾乐祸的宋意。

　　戴岚突然想起来，半年前，自己被蒋新明呛的那口水好像差不多也是这样。如今情境被完美复刻，他只想感慨：不愧是从小一起玩到大的半个亲戚，这使坏的小伎俩都是一模一样的。

　　这么一打岔，之前的话题也就不了了之了，宋意没再提，戴岚也就没再问。

　　不过宋意倒是间歇着问了好几个和陈清珏病情相关的问题，但问的都是些再基础不过的，像“是哪一种双相”、“一直都吃什么药”、“有没有心理咨询辅助”之类的，度被掌握得刚刚好，一点都不越界。

　　两个人边吃边聊，一顿饭的功夫很快就过去了。

　　回去的时候，由于俩人住在同一个小区，戴岚让代驾直接把车停在了自家车位上，然后步行送宋意回家。

　　其实明明可以把车开到人家楼下的，但戴岚想磨时间，多和宋意待一会。

　　多待一会也不知道说什么，两个人手牵着手，就在路上干走着，也不说话，也没什么眼神交流，都低着头，各怀鬼胎。

　　但不说话也丝毫不影响他们两个谁也不想分开，走着走着就开始在小区绕起圈来，直接加入了以“饭后走一走，活到九十九”为养生理念的中老年队伍。

　　绕了三圈之后戴岚先笑了，问道：“你家到底住哪？”

　　宋意收回云游天外的思绪，也笑了：“最东边，跟你家正对着，快递站旁边那栋。”

　　戴岚看了眼小区路标，拉着宋意往东边走，边走边说：“我再不问一句，咱俩没准能一直走到天亮，我明天倒是没课，你还得上班呢。”

　　“不上了，烦死了。”路中间多出块小石头，估计是哪家熊孩子扔在这的，宋意踢了一脚，把它踢到路边上，“最近收了个病人，一直拉着我唱歌，他唱得可太难听了。”

　　第一次听宋意吐槽医院的事，戴岚觉得挺新鲜的，好奇问了句：“什么病人？”

　　宋意抬头看了戴岚一眼，说：“双相，双相二型。”

　　“哦……”戴岚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双相二型，和陈清珏一样的病症。那戴岚估计，拉着医生唱歌应该是这个病人正常时候的症状，抑郁和躁狂阶段应该没这个兴致。

　　第一次听宋意抱怨病人，结果是抱怨病人正常阶段的表现，这有点出乎戴岚的意料。

　　“你分管的病人很多吗？”戴岚问。

　　“不多，因为我还要带组，事多。但是我总感觉，主任有意把双相的病人往我这排。”

　　患者选择住院后，并不是说看了哪个医生的门诊，就会被分到哪个医生下面。选择主治医师的权利很少会交给住院的病人。每个医生手上分管的病人数量不同，有多有少，有重有轻，一般来说都是医院去综合考虑各方面情况，重新分配。

　　戴岚确实记得宋意好像是什么睡眠医学组的组长，但印象里宋意擅长治疗的病挺多的，不明白他们主任为什么要刻意把双相的病人排给他，这担子也太重了。但宋意没说，没说戴岚就没问，他们两个永远都有这样的默契，对方不主动说的事从来不多问。

　　不知不觉就走到了宋意家门口，在宋意问戴岚要不要上去坐坐时，戴岚毫不犹疑地拒绝了：“你上去吧，我要是进了这个门，心里就不知道又装了多少不该有的心思了。”

　　宋意没着急上楼，反而是往前凑了半步，伸手拽了一下戴岚的风衣扣子，仰着头问他：“比如说？什么心思？”

　　戴岚最受不了的就是宋意这样抬头望着自己，这是一个充满了接吻暗示的被动姿势。也不知道宋意是有意的还是无意的，今天一整天，他已经好几次这么看向自己了。

　　戴岚伸手捏了捏宋意的脸颊，促狭地笑了笑：“比如说，我进去就不想出来了。”

　　戴岚说完，感觉到宋意被自己牵着的那只手僵硬了一秒，然后瞬间恢复自然，还不安分地挠了一下他的手心，像只猫似的，一举一动都在勾人。

　　果不其然，宋意虽然嘴上说着“那我上去了”，但牵着的手却没松劲，黑亮亮的瞳孔盯着戴岚不放，缠人的目光就像是一股海上的风，把戴岚心里那艘平静航行的船给吹得上下翻飞。

　　戴岚笑着把人给拉了回来，就势揽到怀里，低头在他耳边，用着近乎是宠溺的语气轻声说：“宋意，你真是太会磨人了。”

　　宋意听完之后就轻轻哼唧了一声，也不说话，伸出手，用指腹在戴岚后背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按着。

　　宋意这动作，让戴岚想到小时候，陈清珏在揉面时，她就会对着面团轻轻按几下，从面团回弹的速度判断面有没有被彻底揉匀。

　　生病之后，小时候的事在逐渐被自己遗忘，今时今日回忆起来，没想到还有这么温情的画面。

　　戴岚觉得自己突然被满满的幸运包裹着，在对宋意的感情里，他总是会很自然地联想到马背上的亡魂和冥府中的恶魔。

　　而此时此刻，自己就像是一个在战场上丢盔弃甲的逃兵，东躲西藏，贪生怕死，却在鼓足勇气，抱着必战死沙场的信仰，回头冲锋陷阵的那一刻，瞧见了远处敌军高举的白旗——他是一个胆小的胜利者，是在子|弹穿透胸膛前，被上天眷顾到的幸运儿。

　　或许就连抑郁症本身也是很幸运的事，否则他怎么会遇到宋意呢？

　　戴岚搂着宋意的手臂紧了紧，欣慰地说：“谢谢你今天来找我。”

　　怀里的人听到后不满地“啊”了一声，抱怨道：“戴老师，你就口头谢人啊？”

　　戴岚把人松开，低头看着他，问道：“那听我们宋医生的，你想我怎么谢你呢？”

　　宋意想了想说：“明天来接我上班吧。”

　　“不好吧，”戴岚挑了挑眉，故意停顿了两秒看宋意的反应，“这么简单也太便宜我了。我每天都能来接你上班，下班也行。”

　　宋意被戴岚逗乐了，开玩笑说：“那你接，迟到的话小心我半夜去你家按门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