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替身(41)
作者:初禾
时间:2018-10-24 23:01:00
标签:狗血
最可恨的是,他根本放不下。
对迟玉的怨怒日益疯长,像荆棘一般包裹着心脏。可是尖锐的刺扎入血肉,却有鲜红的花苞逆风绽放。
他不愿意与迟玉见面,却无法忍受见不到迟玉的日子。
骗钱骗财是骗,骗情骗心就不是骗?
赶到诊疗所时已是午后,荀慕生像之前一样站在迟玉的病房外。
诊疗所比部队医院更像一个家,病房被装点得颇有生活气息。
但住在里面的迟玉,却仍旧没有生气,像一个将自己关在透明盒子里的木偶。
他在睡觉——他似乎总是在睡觉,起码荀慕生每次来的时候,不是看到他一动不动躺在床上,就是目光呆滞坐在床尾,安静得像一副枯燥的画。
可即便如此,荀慕生也能目不转睛地看上很长时间,直到画里的人似有所感地转过头,或是被护理人员礼貌请离。
今日走廊上格外安静,护理人员不在,迟玉也始终没从床上起来。于是荀慕生就这么面沉如水地站着,脑子空空荡荡,偶尔回神,想起的也是真相尚未揭开时,迟玉羞涩的低笑。
时间不早了,王轲不得不轻声提醒:“荀先生,下午的会……”
“嗯。”荀慕生站在原地,眼珠都没转一下。
王轲静立一旁,心急如焚。
屋里的人在床上翻了个身,荀慕生这才如梦方醒,后退一步,出了一口长长的气,沉声对王轲道:“去开车。”
迟玉仰面而躺,两眼盯着天花板。
很多时候,他是睡不着的。如果没有服药,漫长的夜就像一场残忍的凌迟。
但奇怪的是,虽然无数次自问“我为什么还活着”,却都不愿真正选择死亡。
否则为什么会安静地接受治疗?为什么听话服药?为什么不主动结束自己的生命?
活着就是受刑,但死亡好像也没有太大的吸引力。
归根究底,大约是因为在这世上,还有比死亡更有吸引力的人与事。
他知道答案,却无法承认。
午后的阳光刺眼,他侧向窗户,虚着双目,任由阳光将瞳仁刺得生痛。
渐渐地,眼眶被烘得灼热,就像哭过一样。
荀慕生深夜归家,目光落在一个光洁透亮的玻璃罐上。
那是他用来做花蜜柚子的罐子,已经空了一段时日了。
厨房有两个新鲜柚子,大概是王轲买来的,用精致的礼盒装着,嫩黄饱满,清香四溢。
荀慕生拿起一个,端详片刻,找来水果刀,毫无章法地在果皮上划动。
当初迟玉手捧柚子,熟练地一划一剥,柚子皮就像帽子一样被掀开,露出里面的果肉。他模仿不来,也不愿模仿,较劲了半天,果肉是露出来了,整个柚子却惨不忍睹。
他看了看满手的汁水,蹙着眉拧开水龙头,冲洗干净后掰下一瓣,放进嘴里一尝,又酸又麻,半分甜味都品不到。
心中不快,他将剩下的果肉粗暴去皮,通通扔入玻璃罐中,翻箱倒柜找花蜜,十几分钟后才意识到哪还有什么花蜜,家里所有花蜜都被用去酿柚子了。
迟玉剥的柚子。
呆立许久,他抄起玻璃罐,猛力扔向地面,碎片与柚子散了一地,青涩的香味散开,他不由往后一退,后背撞在厨房门上。
那天,迟玉买回来的柚子茶也像现在这样七零八落,迟玉的手臂被玻璃块划破了,白色羽绒服被茶水与血弄脏,污浊不堪。
而穿白衣的迟玉,本是他眼中最明亮的风景。
往事历历在目,秋天,在盛熙广场的茶饮店,迟玉穿着白色大衣坐在暖光里,好似整个人都在发光。
他推门而入,与迟玉目光相触。那一瞬间,他分明看到了迟玉眼中轻轻一亮的星芒。
荀慕生单手按着太阳穴,试图将那场童话般的相遇赶走,但越是努力,脑海中的片段就越清晰。
他记得迟玉唇角扬起的细小幅度,记得迟玉眼尾的微弯,记得迟玉神情的每一个细小变动。
这个人就像刻在他灵魂里的咒文,不管他怎么挣扎,也不能抹除。
好一个无解,又罪恶的存在。
他蹲下丨身,想将碎片捡起来,手指被锋利的碎片划破,血腥味在空气中弥漫。
忽地想到迟玉被玻璃块划破的手臂,被针头挑破的血管。
迟玉痛吗?
他笑出声来。
周晨钟让他帮忙救迟玉,可他早已自顾不暇,谁来救他?
冬去春来,白昼被拉长,而时间也似乎变得格外漫长。
迟玉仍旧住在心理诊疗所,情况没有变得更糟,却也没有好起来。荀慕生还是每天往诊疗所跑,有时是清晨,有时是深夜,终归要看上一眼,否则一天就过不去。
叶锋临时常陪着他,很多话堵在嘴边,却始终说不出口。
感情这种事,向来是冷暖自知,旁人就算看得再透彻,也不可能插足半步。
许骋也经常到诊疗所来。
与荀慕生不同,许骋会大方走进病房,陪迟玉聊天,带迟玉去楼下散步。有次两人在车库相遇,荀慕生目光极冷地扫去一眼,许骋走近,与他对视片刻,道:“你还来干什么?”
荀慕生冷笑,一个声音在耳边回荡——是啊,我还来干什么?
无数次自问,为什么还要来。
如果知道答案,是否还会继续这种毫无意义的行为?
周晨钟一句“他心里有你”,就像一副无形的枷锁。他将它套在手上、脖颈上,再也摘不下来。
一日半夜惊醒,莫名拿出放在抽屉里的沉香木珠。手链是送给文筠的,但如今看着那孤孤单单的木珠,想到的却是迟玉。
唯有迟玉。
他闭上眼,握紧木珠,拳头抵在心脏上。
还是无法说服自己去“帮”迟玉,唯一能做的,大约只有将木珠还与迟玉。
前几日下了一场雨,空气中有青草与泥土的香味。许骋与叶锋临一同去探望迟玉,迟玉还是不怎么说话,却对两人礼貌地笑了笑。许骋建议去外面走走,叶锋临征求周晨钟的意见,周晨钟点头,只让注意时间,也别走得太远。
迟玉不排斥离开病房,只是走到诊疗所门口时有些犹豫,回头向院子里看了看,“我……”
“今天天气好,周叔说你应该出来散散心。”许骋道。
叶锋临也说:“不会走得太远,你如果累了,我们就回来。”
迟玉轻轻“嗯”了一声,又说:“谢谢你们。”
心理诊疗所附近是一片居民区,迟玉走得不快,头始终低着,许骋在一旁讲笑话,迟玉像听见了,又像没听见,该笑的时候神色木然,不该笑的时候勉强扯起唇角。
叶锋临知道,他根本没听进去,只是不想让许骋尴尬,而时不时回应一下。
走了半个多小时,叶锋临想起周晨钟的嘱咐,低语道:“我们回去吧。”
迟玉一声“好的”还未说完,视线突然瞥向右前方。
谁都没反应过来的一刹那,他突然奔跑起来,速度快得不可思议,根本不像一个住院许久,精神萎靡的病人。
荀慕生刚听完项目经理的汇报,回到办公室,拿起木珠看了一会儿。
是时候物归原主了,此后,便是再无瓜葛。
突然,手机在桌上嗡嗡震响,是叶锋临打来的。
叶锋临今天会去诊疗所,提前跟他报备过,此时打电话来,大约是想跟他说说迟玉的情况。
他想听,又不想听。
手机持续震动,他还是接了起来,正欲说话,那边叶锋临却急促道:“马上来一院,迟玉出事了。”
第46章
(上)
一辆黑色商务车在路上疾驰,接连超车,握着方向盘的男人脸色铁青,双唇紧抿,额角渗出数粒汗珠。
荀慕生从未像现在这般慌张过,亦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如此慌张。
大约是鬼迷心窍,彻底疯了。
10分钟之前,叶锋临打来电话,说迟玉正在市一院抢救。他半天没回过神,耳中像灌满了带着冰渣的风,听不清叶锋临到底在说什么。
迟玉好好待在心理诊疗所,怎么会突然被送去一院抢救?那人平时连病房都不出,总是安安静静地坐在床边,像个木头人一样,不伤害别人,也不伤害自己,为什么需要抢救?
突然,一个想法像一双布满鲜血的手,狠狠掐住了他的喉咙。一时间,寒意从脚底窜入,冻得他周身发木。
——迟玉为什么不能伤害自己?不是说精神异常的患者都有自杀倾向吗?
如果迟玉真的选择了自杀一途,那么他,必然是凶手。
周晨钟的话似在耳边:迟玉心里有你,你能不能帮帮他?
他拒绝了!
“慕生!慕生你在听吗?”叶锋临喊道。
荀慕生猛然回神,手脚发凉,声音沙哑:“他……”
“你先冷静,让小王开车送你过来。”
荀慕生艰难地咽着唾沫,“他出了什么事?”
“我刚才说的你没听见?”手机里传来叶锋临吸气的声音与急促的脚步声,“我和许骋带他出来散心,经过一栋居民楼时,他救了一个跳楼轻生的女孩。”
荀慕生瞳孔收紧,“什么?”
这太荒唐,也太危险了!
迟玉的身体现在是个什么状况,他清楚得很——缺少运动,靠药物撑着,反应力与力量都不能与过去相比,怎么可能去救跳楼的人!
高空坠落冲力极大,徒手接人非死即伤,根本没有例外!
叶锋临叹了口气,继续道:“女孩是从6楼跳下来的,年纪小,才十多岁,挺瘦削的姑娘。如果楼层再高一些,或者是成年人,迟玉现在恐怕就……”
荀慕生听得心惊胆战,立马朝电梯跑去。
“当时我和许骋谁都没注意到异常,路上的行人也都没往那个方向看,他突然就冲过去了。”叶锋临说:“女孩坠在他手臂上,他当时就摔倒了,我们赶过去时,他和女孩都昏迷不醒。”
荀慕生咬紧了牙,眼前阵阵发黑。
“是我没看好他。”叶锋临最后说:“你快来吧,我已经联系了北京的专家,如果这边救不了,我们马上送他过去。”
荀慕生没叫王轲,坐上驾驶座时两只手都在发抖。
他不想照周晨钟说的去做,也不想与迟玉面对面。他还没有迈过心头的那道坎,没理清那些纷乱的爱与恨。
但这并不代表他不在意迟玉的死活。
他比任何人都在意,在意到发狂。
不敢去想迟玉究竟受了多重的伤。接下一个从6楼跳下来的人,就算只是一个小姑娘,迟玉也不可能没事。
轻则瘫痪,重则不治。
荀慕生踩下油门,短短几分钟时间,穿在里面的衬衣就被冷汗浸透,唯恐赶到医院得到的是最坏的消息。
手术室外,许骋双手抱头坐在塑料排椅上,周晨钟焦急地来回踱步,叶锋临不知去了哪里。荀慕生像一尊罗刹似的赶到,站在紧闭的门前,肩膀剧烈发抖。
许骋瞥来一眼,那目光有内疚,亦有怨怒,似想骂一声“滚”,又自觉没有立场。
周晨钟走来,在荀慕生肩上拍了两下,“去那边坐着吧。”
荀慕生没有坐,甚至没有动。手术进行了多久,他便在门前站了多久。没人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连他自己也拨不开笼罩在脑海中的弥天大雾。
只知道两腿已经脱离控制,一定要站在门前才罢休。眼睛也失去控制,如果不盯着门,就刺痛难忍。
天渐渐黑了,叶锋临上前拉住他的手臂,劝道:“你别这么站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