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夫郎(98)
他只是抚了抚李文斌的鬓角, 轻声问道:“勉之,你可曾想过, 安平侯他们给皇帝送了君妃后,下一步要做什么?”
李文斌茫然地眨了眨眼睛,他从未考虑过这个问题。
但他和李文武熟读大梁史书,细一深想,不由都有些心惊。
“林轩, 你是说……”
预想到某种可能,李文斌的眉头一下子皱了起来。
贺林轩揉了揉他的眉心,见李文武的表情如出一辙,而不解深意的张河忧心忡忡的模样, 笑着说:“好了,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没什么大不了的。先不说这个, 都到午时了,我们去做素肉大餐。”
说着,他把诺儿放下来,让他和李信去隔壁安慰安慰五郎, 要是他阿公还生气,就哄哄他。
诺儿挂念着素肉,想第一个品尝,不过李信看出长辈们有话要谈,贴心地带阿弟去了张府。
贺林轩却没有深谈下去,带着李文斌去厨房做饭。
见状, 张河纳闷道:“夫君,刚才林轩说的是什么意思?到底是接受,还是不接受?”
李文武:“林轩可以选择,但其实,他也没有选择……”
“啊?”
张河被他搞糊涂了。
李文武叹了一口气,打发下人退下,拉着夫郎说:“最近朝堂这么热闹,我也和林轩说过几回。他说不争不显不露,那是出家人做的事。身在朝堂,就要争陛下的宠信,彰显自己的功绩,露出自己的才德,这才是常态。”
“我本来以为他是要我看个热闹就好,却忘了,我们也在热闹之中。”
看他面露疲累,张河蹙眉道:“可是我们侯府只有虚衔没有实权,他们争他们的,和咱们有什么干系?”
“干系大了。”
李文武敲了敲自己残疾的左腿,苦笑一声,“现在的局势,说白了就是陛下和百官在打擂台。”
“军方他们是争不过了。
在内,浩海阿兄刚被擢升禁军统领,护卫宫城,清之阿兄掌管京城巡防,自是固若金汤。在外,北地九州自不必说,其他地方的驻军,但凡和陈家有丝毫牵连,主将都被换成陛下身边的近卫将领,同样忠心耿耿。
如此一来,他们只能文斗。”
“他们?”张河疑惑,“除了安平侯、镇南王这一派,还有别人?”
李文武点头,“在京宗亲,各地藩王,他们的立场是一致的。”
“你想啊。这些宗亲,不说这些年干过什么好事,就说当年陛下被贬为郡王,他们屁都没放一个。哪一个和陛下同心?
这些,他们自己心里都有数,知道自己不讨陛下喜欢,保不齐收拾了陈氏,下一个就轮到他们了。
至于藩王,陛下在军方只手遮天,他们岂能不怕?
如果能绊住陛下的手脚,不去找他们的麻烦,他们当然愿意推波助澜。
京中局势更是复杂。
且说安平侯和镇南王这两位异姓王侯,百年大族,都有实权在手。
历经天齐朝的旧臣里,属他们两个职权最高,身上的污点最重,也是陛下最看不顺眼的。
可是当初没有这两颗墙头草帮忙,把陈敏祯和他的心腹扣下,又暗中游说,百官也不会那么快就倒戈陛下。
新立之事就要费上许多周折。
如此说来,他们也是功不可没,于公于理,陛下都得忍着他们……”
说着,李文武压低声音道:“林轩怀疑,陛下和他二人应该早有盟约,联姻就是其中一个条件。”
张河一惊,“可是陛下不是一直没有理会他们上谏纳君妃的奏折吗?莫不是……陛下想反悔?”
李文武摇了摇头,沉吟道:“反悔不至于,只是今时不同往日,现在是陛下占了优势,当然不会听之任之。”
顿了下,他靠近张河耳语道:“你没忘了圣慈太后是怎么死的吧。”
闻言,张河微微吸了一口气。
他当然没有忘记!
圣慈太后,也就是天顺帝的生父。
当年先帝驾崩,第二日,他就被发现在自己寝宫“悬梁自尽”了。
先太皇太后对外宣称他是对先帝用情至深,为先帝殉葬,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件事和大陈氏、小陈氏脱不了关系。
李文武见他有所明悟,继续道:“陛下对他们恨之入骨,想必也十分厌恶后宫插手朝政。”
“他们想送哥儿入宫给陛下吹枕边风,这算盘就打错了。
何况,贵君是什么?
位同副后,生下的皇子,只比嫡子次一级。如今皇后殿下身体欠佳,不说陛下愿不愿意纳贵君,军方将士首先不会答应。”
张河点头,“这事,我倒是听阿爹说了。”
高皇后是高将军之后,不说他本人的战功和风采,他父亲和两位战死的兄长在军方受万人敬仰,拥护者众。
而今皇后病重,安平侯等人巴巴地让皇帝推选贵君,还不是打着取而代之的主意?
陛下年轻力盛,若让贵君诞下皇子,只要嫡出的皇子不在了,贵君所出便是继承大统的第一人选。
一旦皇后有个万一,难保他们不会出昏招。
如此一来,三位皇子殿下的处境非常危险。
这就是张家人为什么反感安平侯和镇南王,连带着张河也对那二人嗤之以鼻的原因。
张河疑惑道:“可你刚才又说陛下有言在先,不会毁约。那现在是?”
李文武:“这些都是林轩跟我说的。他的意思是,陛下其实也只是在讨价还价,贵君的身份他不想给。但答应纳入后宫的某些人,还是会收下的。”
张河一听便觉得郁闷,“当皇帝也不容易啊。到这个份上,反而连娶谁都不能自己做主。”
“那不然还能如何?”
李文武叹了一声:“帝王嫁娶,不仅是家事,也是国事,岂能凭喜恶而定。”
张河点点头,接着一拍脑袋,道:“怎么说到这上头来了,这些和林轩入朝为官的事有关系?”
“当然!”
李文武道:“你细想,陛下和这些臣子的拉锯战已经打响。”
“这第一局,陛下纳妃势在必行,但也收回了贵君尊荣,算是平局。
往后,这样的争斗少不了。
安平侯他们有什么依仗,你都看得出来,那陛下有什么呢?他凭什么去斗这些满嘴礼义道德,动不动就来个死谏还软硬不吃的文臣?”
张河掰着手指数了数,发现皇帝果然不占优势。
陈敏祯被处死后,宰相之位悬而未决。而六部中,户部尚书之位空悬,吏部是何谚,刑部是秦老的长子就职。
这两位都是新官上任,在朝中根基尚浅。
但另外三部的尚书却是由侍郎晋升而来,不是宗亲也出身高门。
不说他们本身浸淫朝局之深,就是他们背后的宗族也不容小觑。
要知道,这些人可是历经陈氏动乱,在天齐帝这十六年间夹缝求存,即便有些污点,最终还是保全了自己,赢得新帝启用的臣属。
不论是陛下提拔上来的近臣,还是新科将入朝廷的天子门生,哪里斗得过这些官场上的老油子!
张河越想越心惊,“不得了了。这哪里是荣华富贵,分明是火坑!那林轩还要往里头跳?咱们不掺和就不行吗?”
李文武又是一声长叹,“躲是躲不掉的。”
“你也看到了,陛下现在能用的、能全心信任器重的人屈指可数。他已当面提出,林轩如何拒绝?更重要的是……”
他咬了咬牙,道:“我的腿虽然废了,但身处京城又备受陛下宠信,岂能独善其身?”
“那边的人不会直接和陛下争锋,只会对他的心腹下手,争一个高下。
我们家虽然没有实权,可不管是张家、莫家、秦家还是何谚,每一个都和我们息息相关。
乐安侯府,就是活生生的靶子!
稍有不慎,就会惹上是非,成为别人对付阿父他们的剑。”
“这……”
听到这里,张河终于明白自己之前所想的有多无知了。
李文武见他脸色大变,心里也是酸楚,颓然道:“河哥儿,我想得到这些,林轩又岂会想不到?以他的个性,绝不会被动挨打,定会主动出击……说到底,是我拖累了他和阿弟。”
当初入京,何曾想到如今的局面?
但李文武心里却隐约明白,他想不透的事,贺林轩一定已经看得很深远了。
否则,怎能平静如斯?
迁居京城,他所放弃的何止是在东肃的太平安稳……
厨房里,李文斌也有相同感受。
看着在灶台前忙碌的贺林轩,千言万语最终只剩下苍白的一句,“林轩……是我拖累了你。”
“嗯?”
贺林轩回头看他。
李文斌却没法说第二次,只是摇了摇头,示意没什么。
贺林轩笑道:“勉之,你过来。”
“怎么——嘶。”
刚走近,就被贺林轩在嘴唇上啃了一口,虽然没咬破皮也生疼生疼的。
李文斌恼道:“干什么,耳朵痒了还是皮痒了!”
被瞪了,贺林轩却笑起来,复又低头亲了他一口,说:“不要觉得抱歉。这世界上那么多人,只有一个你能连累我,这难道不是老天眷顾么。”
李文斌被逗笑了,“又胡说八道。”
他抱住贺林轩,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吐出,才道:“这么说,你打算什么时候答复皇上?”
贺林轩回头翻锅,回道:“这件事不急,比起户部尚书,皇帝现在更需要的是钱和粮。不过,眼下有一件是倒是挺着急的。”
“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