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房间里最大的一座灯盏,落地灯,铜侍提灯的样式,灯盏部分没什么可说的,就是罩子加烛火,铜侍就不是了,这种样式腹中中空,匠者常会做一个暗格,用来放置换灯添油添蜡的工具,方便主人家操作。
朝慕云眉微蹙,不知这灯有何蹊跷,厚九泓啧一声,过去摸了摸铜侍肚腹,寻到一个暗扣,‘啪’一声,暗盖打开,露出一个略深空间,放太多东西不可能,放点金子是够够的。
再仔细看内里痕迹,擦刮明显,痕迹很新,明显就是这两日造成,还真没准藏过金子!
朝慕云眉梢微挑,看向厚九泓的眼神逐渐意味深长。
厚九泓别开眼,扣上铜侍肚子:“看什么,没见过酷帅有本事的老爷们啊!”
朝慕云:“你不应该是草包啊。”
厚九泓眼梢斜吊过来:“谁是草包,老子厉害的很!”
“还不是卷进了命案……”
“老子干的又不是这行当!”
厚九泓瞪朝慕云,眼神凶极恶极,就差当下拿刀抵脖子了:“给老子好好干活,知道么?你前头可没别的路,慢一步都得死!”
朝慕云像没察觉到这份威胁似的,犹自分析着案情:“黄氏带女儿过来相看,为什么要带金子?”
厚九泓冷笑:“谁知道,没准是别人当场下的聘呢?”
朝慕云:“若真有这么一位准女婿,必定不是樊正达。”
这人太穷,连衣服都是借的,哪来的金子下聘?
“富人也有啊,”厚九泓朝外头挤眉弄眼,“那边不是有个刚死了婆娘的?咦你去哪儿?”
“时间有限,去另一个房间看看。”
另一个开着门的房间在东南,看起来对角线,其实并不远,走过抄手游廊就是。
房间大小格局和前一间类似,桌椅圆柜也相类,唯有小样摆设透出了不同气质,比如颜色搭配,跳脱又活泼,茶具用的甜白瓷,器型圆润,小巧可爱,桌布绣着团花锦,春意盎然,随手搭在屏风上的衣服是明亮的樱草色,架子旁有个完成了一半的绣样,双面绣,绣工精湛,春江水暖的图案,往桌子上看,还有这幅春江水暖的工笔画,画的山青水秀,美感十足,隐有种特殊的律动感,小鸭子像活了一样。
所以这尚未完成的双面绣是冷春娇绣的,连绣样的工笔画都是她自己画的?画完后放在一边,在绣制过程中做比对调整,精益求精?
这是个有才情,有手艺,也有些浪漫幻想的姑娘。
桌上除了茶水,还有几颗粽子糖,这姑娘爱食甜……
环视房间,朝慕云视线落在东墙边的长案上,那里有一枚已经熄了的烛盏,一打宣纸,以及抄好的佛经。
走近一看,是《地藏菩萨本愿经》,翻开抄好的纸页,最下面写了两个字——
“念、文?”
厚九泓凑过来:“这谁?一看就是男人名字,这姑娘真有相好的了?”
朝慕云却眸底微闪:“未必。”
“这么明显了,还未必?”
“在我看来,有别的可能,比这个更明显。”
朝慕云指着抄好的经书:“《地藏菩萨本愿经》,是祈福求平安的经文不假,但它的大概指向,是亲人,家人,就算有了心上人,尚未成亲,便不在此列,她要想祈福,有其它更为适合的经文。”
“且《地藏菩萨本愿经》,有增长智慧的希冀,人们抄这个,不是希望自己聪明点,就是时下身边有些麻烦,希望自己能灵台清智,想到办法破解。”
“另外,”他指了指桌上个未完成的双面绣,“上面绣的是春江水暖,如果她有心上人,要绣的不该是鸳鸯?”
就算害羞,不敢太张扬,也有别的寄情指代,青鸟都比鸭子像话,死者绣春江水暖,给他感觉,更多的像一种对平安温暖,无忧无虑闲适生活情感投射。
不过……
宣纸上的字看得出来,经书抄的很认真,一笔一画没半点敷衍,死者是真心在为家人祈福,所以最后这个名字,肯定是亲近之人,如果是父亲或长辈,照这里规矩,大约不会直接写名讳……
朝慕云想起,死者黄氏房间的妆匣里,刚好有一个送给年轻小辈的青玉扣——
“黄氏有个儿子,冷春娇有个弟弟,少年人,大约十三四岁,名字或小字,叫念文。”
“真的假的?你连这都能知道?”厚九泓是真意外,忍不住翻了翻桌上经文,“这哪写着呢?”
朝慕云微笑:“这点敏锐度都没有,谈什么破案?”
厚九泓:……
干,又给这个病秧子装到了!
窗外,梁柱侧。
夜无垢双脚倒勾在屋檐下,腰身绷直后翻,隐隐现出腹部肌肉隆起的线条,整个人身体倒挂,脸不红,气不喘,呼吸顺畅,还好整以暇,唇角弧度勾起更高:“这病秧子,好像有点好玩……”
沐十面无表情提醒:“鸱吻帮规,无故不可对外行人——”
“嘘,有动静。”
夜无垢耳尖一动,腰腹用力,瞬间,整个人倒扣在屋檐下,悄无声息。
很快,房间里,厚九泓也听到了动静。
“干!不能再留了,得马上走!”
朝慕云立刻明白,有人来了,照厚九泓的提防程度,很可能冲着这个方向。
他放下袖子,微微挑眉:“所以,你怎么还不去?”
厚九泓愣了愣,才反应过来,一脸难以置信:“你让我去引开他们?”
“不然呢?”朝慕云如墨眼瞳疏淡极了,“我去引?然后被人家一锅端?”
厚九泓:……
好像只能他上?拎着病秧子倒不是不能撤,就怕一不小心把病秧子给拎死了……这位主身子太脆。
他有武功,能跑能躲,实在不行蒙个面,冲出去不是问题,就算被人看到,他脸皮也厚,而且就病秧子明里暗里的提示——那大理寺少卿估计早知道他来来去去,走了又来了,反正都说不清,债多了不愁,虱子多了不痒。
“我出去西边弄点动静,你听到了赶紧跑,就顺着出门往东,知道么?”
朝慕云就笑了:“如此,便辛苦阁下。”
用得着就客客气气喊阁下,用不着就随便挖坑扔出去任别人咬——
厚九泓看这笑脸就不爽,话似从齿缝中挤出:“不、辛、苦!你给老子跑快点就行!”
但是事实上,朝慕云根本不用跑,远处其他嫌疑人闹出的动静未消,皂吏们就算回来,也不是全部,厚九泓随便制造点动静,将这些人引走,他就能大大方方走出门。
根本不必着急。
行至墙外树边,他脚步微顿,鼻间闻到了一抹气息,极浅极淡,似有还无,分不清是药香还是青草。
天地广阔,闻到什么味道都不稀奇,但稀奇的是,这个气息,他明明从未闻到过,却觉得熟悉。陌生之地,初来乍到,他为什么会觉得有熟悉的味道?
从院子走出回防的皂吏这次看到他了:“前方何人,因何在此!”
“朝慕云,”朝慕云微微拱手,神态平和,“现暂居寺内,身子有些不争气,出来散散步,不想迷了路。”
皂吏肃正:“此处案发现场,无有大人命令,闲杂人等不可靠近,朝公子且请自去,莫要再近了!”
朝慕云非常配合的转了方向,身影行远。
树枝遮掩处,沐十揉了揉鼻子,缓解想要打喷嚏的痒意:“我们为什么要蹲在这儿?”
它外有那么多选择,唯这里不便,皂吏眼皮子底下,想跑还得寻机会。
夜无垢扇子掩鼻:“赏美之心,人皆有之么。”
沐十看了眼头顶未绽桃枝。
这算什么美景?这时节后山漫山遍野都是杏花,去那里不是更方便?
……
厚九泓转了个圈回来,朝慕云已经回到房间,倚窗静坐,闭目养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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