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思不浅的人,大抵都绕不过三分之一效应——看似第一的东西,不一定是占尽先机,最好的。
这类人大约都会想多想想,多看看,基本不会选择第一位置的东西,比如正街选餐馆,不会选第一间,一定要往里走一走,希望更多选择对比空间,好方便自己发挥——
他等的,就是这个。
厚九泓没等来更多解释,但很明白,病秧子对这些暗里心思——似乎了如指掌。
这病秧子,果然不简单。
他低声道:“前头矮瘦心眼多的叫薛谈,后面高个子叫樊正达。”
“你见过?”朝慕云眼皮都没动一下,似乎并不意外。
“嗯。”
青石路上二人来的很快,距离越近,声音越清晰。
樊正达似乎有些犹豫:“我们两个急急辞别皂吏,说自己上来,又并不赶快去寺里见上官,真的好么?”
薛谈一点不在意:“这么大的雨,也叫人家省点事,皂吏们四处通知案件相关人见官,容易么?再说那母女丢的金子现在可没找见呢,上官多忙,哪有空闲招待你,你就不能体谅体谅?”
樊正达:……
薛谈叹气:“再说这个案子,卷进来的可不止你我,沾到的东西太多,怕是难破了。”
樊正达:“你刚才不是说……凶手是朝家子?”
薛谈停步,回头看着樊正达,眼底怜悯:“我说是就是了?我又没亲眼看到杀人!”
樊正达:……
薛谈低声,面色神秘:“我觉得八九不离十,可这查案子嘛,真相是一回事,交凶手交差是一回事,谁知道最后会怎样?卷宗上那可都是要讲证据的,这人证口供,证物证言,哪个不能做手脚?别怪我没提醒你,可记住了,以后见到朝家的人,离远些,省得惹祸上身!”
樊正达:“可我又不认识……”
薛谈哼了一声:“朝家子运气好,老天爷给了一张好脸,生的很是俊俏,肤白眉英,一双眼睛极会挑逗人,爱穿书生袍,附庸风雅,头要戴白玉簪,腰要系青玉环……可惜人面兽心,不但把人姑娘杀了,连人姑娘的娘都一块杀了,这还不算,还抢了人家的金子,你说这人心得多脏——哎,你别拽我袖子啊,我还没说完呢!”
他心生不满,奈何袖子被拽的很猛很紧,樊正达反应和平常完全不一样!
再一抬头,才发现小亭子里有人,一站一坐,站者阴戾有血杀之气,坐者温和有早死之相,再一看,那有早死之相的正对着他颌首微笑,生的很俊俏,脊正腰细,肤白眉英,穿的是书生袍,头上是白玉簪,腰间是青玉环,一双眼睛不说机会挑逗人吧,至少生的很好看,清澈静秀,深邃有波,让你看一眼就很难移开。
樊正达拽着他袖子的手都在抖,声音又低又颤:“朝,朝家子?”
薛谈瞪了他一眼,抢过自己袖子,看着那短命相:“你是——”
“朝慕云,朝家子,行三,”朝慕云微笑着,直接报了名字,“二位是?”
行三,就不是行二的嫡子了……
薛谈皱了眉,没说话。
樊正达便拱了拱手:“在下樊正达,”又指了指身前矮瘦男,“这位是我友人薛谈,雨大路难行,我二人便想来亭子里暂避一避。”
朝慕云淡淡颌首:“两位请。”
待人走过来,还未落座,他就看向薛谈:“你说本案中,丢了一笔金子?”
薛谈不知这中间有何变故,今日官差召唤相关人上山见大理寺长官,照他的消息,朝家来的应该是嫡子二少爷,怎么突然变成了庶子三少爷,但这并不影响他对朝家的猜测,恶声恶气:“你偷的东西,你不知道?”
朝慕云微移目,意味深长的看了眼身侧厚九泓——原来这案子,还有钱的事呢。
厚九泓磨了磨牙,瞪回去——你看老子干什么,不是自我吹嘘厉害着呢么,有本事破案,把凶手揪出来啊!
朝慕云也没想立刻吵出个结果,面色端和:“想来两位也是被官差召令请上山的,不知二位跟案子有什么关系,可方便说一说?”
樊正达攥着手,有些讪讪:“也没什么好说的……”
薛谈瞪他:“怎么就没什么了?这朝家子要抢你的未婚妻呢,难道不是大事?”
樊正达更紧绷了:“只是相看,还未成事,算不上……”
朝慕云了悟,这桩案子的初始,母女二人来这寺庙,是为了相看女婿人选?
一问一答,带着吵闹,对话发生的很快,似乎一切都很自然,但想想前提是命案,可能就不那么自然了。厚九泓感觉意外又迷惑,看向朝慕云的眼神十分意味深长——
就这么直接问了,你不怕别人撒谎?
关键别人也答了,这么配合……
朝慕云注意力高度集中,并未关注厚九泓,但任何人的情绪变化都逃不过他的眼睛,他微微侧眸,看了厚九泓一眼。
这一眼怎么说呢……明澈澄净,似高山间镜湖,似白驹过隙,天地倥偬,疏淡通透,便看穿了一切。
我从不怕别人撒谎。
第4章 病秧子真麻烦
本案死者,母女二人是为相亲局,到的招提寺。
朝慕云这般猜测,并非没有根据。
他到这里的时间不算久,但生死之间,混混沌沌,一点点融合了前身记忆,大抵了解到身处一个怎样的社会形态,封建礼教对女性的束缚和压迫,可不是一星半点。
比如这里立女户极为艰难,女子大概率要依附男子才能生活下去,婚嫁关系着未来荣辱,甚至生死,是一生中最为重要的事,所有人都很慎重,夫人们的相看局,一般发生在各家以各种名义办的花宴上,也有少许,发生在类似寺庙背景——
家中长辈慈善,礼佛之心虔诚,小辈跟着照顾一同前往,偶遇其他同龄香客,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但一般此类场景,双方都会有长辈在场相陪,尤其女性长辈——
朝慕云视线落在樊正达身上:“你此来,只一位友人相陪?”
樊正达也看了眼薛谈,启唇微笑:“在下父母双亡,也没什么族人,遂……”
他看起来在笑,但眉毛形态微平,没有明显的眉头上扬,只隐隐看到眉头上扬造成的眉形变化,眼睛睁开的程度略增加,下眼睑凸起紧绷……
笑容特征不充分,这是个假笑,对方除了紧张,还有些许不安。
朝慕云就读微表情课程时就知道,人类情绪很复杂,以惊讶,厌恶,愤怒,恐惧,悲伤,愉悦为基准,往不同方向延伸,形成细微变化,情绪的产生,形成表情表达,表情表达,却未必是产生的情绪,而一个人的表情表达与自我认知产生矛盾时,就是两个字——说谎。
人擅学习,都是会伪装的,经验丰富的微表情专家,可以看到极为短暂,甚至零点几秒的表情变化,判断面前人是否在说谎。
但知道面前人是否说谎是一回事,谎言内容是什么,又是另外一回事。
“抱歉,在下失言,你的父母……”朝慕云好像太意外,突然听到这个话,不知道怎么回。
樊正达微低头:“是。”
双眉下压,上下眼睑紧闭,上唇肌收缩紧绷……这是悲伤。
双亲亡故一事,并没有撒谎。
朝慕云浅叹:“如此,遇事只能多多仰仗友人了。”
“是,我如今……”樊正达看了眼薛谈,“只有这个朋友能依靠了。”
仍然是方才的假笑,除了紧张,多了更多不安。
朝慕云心内有数,‘友人’二字,才是关键,这两个人的感情——并没有那么亲切友好。
“大家都跟案子有关系,上官大人面前一律平等,我俩是嫌疑人,你俩又何尝不是?”薛谈拉了把樊正达,不怎么友好的看着朝慕云,瞟了眼他身后的厚九泓,“打听这么多,摸底来了?少想套我们的话,人就是你姓朝的杀了,我都打听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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