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不得高氏会给他下这种毒,原来是忌惮丈夫不归,庶子就这么死了不好交代,她连丈夫面前一个笑脸,几句好话敷衍,都不愿为他赔。
朝慕云在家住了十日。
每日除了无所事事,还是无所事事。身体情况并没有好转,只是服了药后,控制住了,不会每日那么难受。高氏并没有遣下人给他使唤,他也不在意,自己的事自己做这种事,他上小学就已经习惯了,院里多个人,他还会觉得碍眼。
只是……也并没有很开心。
这个院子太过偏僻,靠右挨着一个北角小门,大户人家的大门非大事很少大开,平日进出会走西边角门,下人们走东角门,东角门也会进平日采买东西的车辆,比如食材货物等,而夜香这种东西不能跟负责采买的车辆进一个门,自然就走仅剩的北角门了。
是以,每日天边泛白,就是北角门最热闹的时候。
朝慕云时常会听到下人闲聊,大家纷纷对高氏的治家手段表示信任,认为这场嫡庶战争高氏必胜,用以往诸多战绩列举,诸如后院小妾怎么死的,想要进门的家主表妹是怎么被收拾的,庶长子怎么夭折的,三姨娘为何落了胎,为何庶出三公子独独活到了现在,到底有什么用,还能允他活几时……不知道哪天就会被赶出去,死在外头!
诸如此类,被吵醒几次,朝慕云不仅知道了诛多朝浩广的风流韵事,连那个尚未见过面的父亲都算有些了解了。
人性的肮脏于他而言太习惯,他甚至能冷静分析,情绪不起波澜,可这夜香味道……
着实难以承受。
状态允许的时候,朝慕云会尝试往外面走一走,并没有人拦他,高氏许就想趁这样的机会看一看,他到底有没有更多本事,在外面有没有人脉,会不会搅风搅雨。
朝慕云不惧对方手段,自己也不不会保,只是觉得这种你来我往的算计没有意义,况且他的生命……所剩无几,不应该这么浪费。
不过么,人果然是世间最贪婪的动物,总有无穷无尽的欲望和匮乏感。任何时间,任何地点,总是有很想很想得到的东西,或者是金钱,或者是美食,或者是爱情,或者更简单,是别人的羡慕,若你非常幸运,命运给予你这些你想要的东西,你只会满足一阵子,之后便会生出新的欲望和匮乏感,你想要更高阶的,独你有的东西,或者精神层面的享受,比如成就感……
反推就是,有些东西,就是会腻的。
忙的时候恨不得直接躺平休息,休息久了,又觉得无聊,想念忙碌的日子,朝慕云现在并未想念忙碌的日子,只是偶尔也会有些无聊。
然后他发现,自己院子里,似乎出现了一个田螺姑娘。
有时是午后,有时是夜里,院子里经常会出现一声异响,出去一看,是用油纸好好包起来的吃食,有时是热食糕点,有时是卤凉小吃,前者饱腹,后者解馋,味道上料都下的不重,口感于他正好。
对方似乎等在墙外观察,他若久久没出来,窗户必会被掷小石子。
可惜田螺姑娘从未露过面,开门找出去,人早已消失不见。
这日午后,朝慕云依然悠然吃着院子里‘长出’的点心。
用糯米粉加面粉蒸制,像主食又像点心的一类糕点,非常松软,扁圆形状,看上去半个巴掌大,可若用手去捏,它会变成很小一团,咬一口更是软糯,甚至不用怎么嚼,舌尖一抿,那股清甜带着米香的味道就会在嘴里化开,咀嚼间有淡淡酒味,米酒的那种味道,能让你越吃越馋。
朝慕云吃的很快,最后对着油纸包里仅剩的一小颗,迟疑了很久。他真的很想把这个田螺姑娘揪出来,问一问这是在哪里买的,真不用你辛苦投喂了,我只喜欢这个,我可以自己买。
突然墙外有争吵声,声音还有些熟悉。
朝慕云拍拍手,走出去一看,竟然是拾芽芽同一群小孩在吵。
“你们胡说!朝三公子就是天底下最好的人,他才不会死,他会长命百岁!”
“他就是会死马上就死活不过半年略略略——病秧子要棺材,走得近会一块儿见牛头马面!住这条街上的人都知道,你不懂少说话!”
“谁说我不懂了,我就是知道!他是我兄长,我兄长就是最好的,永远不会死!”
小姑娘都快被气哭了,还攥着拳头冲这些小孩反驳。
朝慕云没有兄弟姐妹,不理解现在各种兄控妹控的情感,但并不影响他心中此刻感觉,像春日青草萌发,被和暖微风轻轻撞了一下。
无关情感,他取向性别与自己相同,对小姑娘不感兴趣,但这样一个明明胆子不大,还敢为他呲牙握拳的小兔子,他很难放开不管。
他本也打算,就在这两日去看看这个小病人,如今倒正好了。
小孩子们看到推开门的朝慕云,一哄而散,拾芽芽察觉到了什么,身子一僵,转过身,就是一张红透了的脸:“我……对不起……冒犯了公子,公子不是我兄长……”
她其实很想有一个哥哥,像别人的哥哥那样,在她被欺负时保护她,但她知道不可能,也不敢。
朝慕云感觉这是一个拉近距离,建立信任的好时机,走上前,曲指轻弹了下她眉心:“不犯病的时候倒是胆子大,不错,保持住。”
拾芽芽愣愣捂额头:“啊?”
朝慕云看到她身上的衣服,虽然还是素淡,却已合身很多,不是招提寺的僧袍改制:“你去大理寺了?”
拾芽芽抿了唇:“公子……去么?”
朝慕云没说话。
“公子是不是嫌弃我?我真的懂规矩的,刚才就是着急,没有任何想僭越的意思,我愿为婢签契,照顾公子饮食起居——”
拾芽芽急的很,见朝慕云不表态,甚至大着胆子,拽住了他的衣角:“我做饭真的好吃,也绝不会给公子带来麻烦,公子就应了巩大人吧……”
朝慕云想了这几日,其实已经松动。
他对这个工作的确擅长,如若不是余生所剩无几,他甚至不需要考虑就会答应,现在么……
“院子里的东西,是你扔的?”
拾芽芽手一缩:“公,公子知道了?我,我就扔了两次,不是故意的……”
朝慕云蹙眉:“两次?”
拾芽芽用力点头:“我知公子是好人,受过公子照顾,总要回报一二,可往事已矣,公子许不会想同我这样的人来往,又担心公子因我之事有压力,更不能靠近,遂……”
她不敢做再多,只扔了两次亲手做的吃食,今日也是最后来看一眼,决定以后不打扰更多。
朝慕云将吃剩的一半糕点给她看:“这个是你给的?”
“不是,”拾芽芽看了看,摇头,“但公子若是喜欢,我会做。”
朝慕云:“好,我们去大理寺。”
“若是还有其他喜欢,我也可以学……”
拾芽芽正苦思冥想如何表现,突然一震:“公子……答应了?”
朝慕云:“你先回,我收拾完东西,自会前去。”
其实也没什么东西好收拾,把自己打理的干净整洁,再拿上自己的同伴,他就可以出发。他没有跟高氏打招呼,高氏大概也不需要,但只要一想到每日清晨不会被夜香味道吵醒,他就有些愉悦。
到了大理寺,巩直并不在。
此次升调速度非常快,巩直已经收拾好,去了江南任上,只给朝慕云留下了一封信,似乎笃定他会来。
信上对招提寺一案后续做了总结,对榴娘娘的抓捕搜索并没有良好进展,这些人直接放弃了一个库房据点,将所有库存全部拉到那里,两日内卖完后直接消失,所有人不见,官府的人摸过去时已人去楼空,线索难查,若对方从此不再冒头,抓捕追踪变更为困难,薛谈的那枚笛子恐是榴娘娘组织信物,现已封存,若将来有用,可拿来取证……
巩直在信上说不必着急,凡是罪恶,终会浮出水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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