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起来不太好,需要休息和治疗。”系统老师问,“你今年多大了?”
穆瑜在这个问题里想了一会儿:“二十三岁。”
他刚通过转播看了林飞捷的葬礼,他的经纪人对外说他身体不适,挡住了窥伺的狗仔和八卦记者。
穆瑜猜测,自己应当是在整理父母那场事故的证据时睡着的,因为他来到穿书局,还穿着坐在书桌前的那件衬衫。
林家这段时间暗流涌动,内忧外患动荡凶狠异常,既怀疑穆瑜是不是害死林飞捷的凶手,又不得不倚重这个顶梁柱的影帝。
毕竟这些年来,峰景传媒不断加码、不断让穆瑜连轴转、把一个人逼成一架完美的机器的同时,也意味着绝大部分资源都集中到了他一个人身上。
这正是林飞捷发现穆瑾初开始失控的时候,感到慌张的原因——走到这个体量的顶流影帝,其实已经有了和林家扳手腕的能力。
这就给了穆瑜得以查找当初真相的机会。
这是穆瑜目前最想做的事。
他想要弄清当初究竟发生了什么,想替父母澄清名誉,想要让“穆寒春”和“宁鹤”这两个名字的履历干干净净。
“你呢?”系统老师问,“你自己接下来要怎么办,有什么想法吗?”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峰景传媒再日薄西山,也毕竟是曾经的业内龙头,余威仍在,更不要说林氏还有不少其他企业。
要扳倒这样一个庞然大物,无异于置身搏杀一头巨兽,只怕很难全身而退,
穆瑜还在看窗户里的系统,那里面的AI们已经不再保留过去的形状,变成了一个一个小光球。
他的机器人是最好看的一个,长得很像一团狂放不羁的小棉花糖。
穆瑜回过神,听清系统老师的问话,想了一会儿才轻轻摇头,眼里露出温和歉然。
“你觉得这个问题有点难?”系统老师敲了敲门,让里面的小系统搬出两把椅子,“对你来说,现在想这些,你觉得有点奢侈了,是吗?”
穆瑜温声向小系统道谢,最先扛着椅子冲出来的、狂放不羁的小棉花糖瞬间兴高采烈,举着得到的小红花回去炫耀一百八十圈。
穆瑜撑着膝,慢慢坐下来,放松右腿:“我没有想过。”
包括“想这些是不是有点奢侈”这个问题,他也没有想过。
他只是找到一件必须做的事,然后去做,等做完了就找下一件。
等所有要做的事都做完,如果那时候他还在,就去找一找能叫人不难过、能叫人开心的办法,如果能找得到,他就来接他的小机器人。
“我有一个代价,还没有支付。”穆瑜说,“是白塔的契约。”
契约对穆瑜是有利的,因为代价的内容是“在第一场美梦时碎裂”,穆瑜很不擅长做美梦。
但凡事总有万一,要是当着小扫地机器人的面碎成一地,小机器人可能会坐在地上嚎啕大哭,一直哭到零件生锈、油漆脱落,哭到小笑脸的画面再也不能从屏幕上亮起来。
穆瑜隔着窗户,向教室里看了一会儿,又收回视线,看了看掌心探出的树叶:“而且……”
系统老师问:“什么?”
穆瑜没有回答,只是歉意地笑了笑,摇摇头。
他伸出手,接住又飞跑回来,撞进自己怀里的小棉花糖。
因为身体已经裂痕遍布,他被撞得脸色泛白,额间渗出些冷汗,温润的黑眼睛里却还是透出笑意。
穆瑜撑着斜靠在一旁的合金手杖,花了点时间慢慢坐稳,就这样低着头,轻轻摸怀里的小棉花糖系统,俯身帮忙维持秩序,不让几个小系统打架。
“你的手杖很特殊。”系统老师忽然发现,“和笤帚杆长得很像,每天都有长成这样的笤帚飞出来打我。”
穆瑜告诉小棉花糖系统,即使乱码、数据出了bug,也不能乱打人,不是身边的所有人都是坏人。
他欠身致歉,又向系统老师解释:“就是用笤帚改造的,很合用,就一直用了。”
系统老师有点惊讶:“是意义很特殊的笤帚吗?”
穆瑜笑了笑,轻轻点头:“非常重要的一把笤帚。”
在林家的干涉下,这是穆瑜唯一还能找到的,全家人都拿过、都用过,都曾经触摸过的东西。
因为扫地机器人把它藏在床底下,所以一直都没被发现。
没被改写记忆的时候,穆瑜能说出上面每道划痕的来历。他常和他的机器人玩这个游戏——挑一道划痕,猜这是爸爸用扫帚教没满一岁的小穆瑜学飞留下的,还是妈妈举着笤帚追爸爸留下的。
但他被弄丢的记忆太多了,这些划痕里的一大半,穆瑜已经想不起它们是怎么留下的,都承载了哪些记忆。
有人塞进去了太多假货,又为了掩饰谎言,肆意删去和涂抹了真相。
小棉花糖系统忽然委屈起来,它不知道想起了什么,躲进穆瑜怀里哭着喊:“都是坏人,都是坏人!找爸爸妈妈……”
他们这个班里都是回收的AI,有一个哭出来,立刻就哭成一片。
最强壮的赛车AI按着喇叭哭:“都是坏人!宝宝丢了,宝宝丢了,生日礼物丢了!丢了!!!”
穆瑜撑着手杖,慢慢坐下来。
他从商城里买来一把糖,一颗一颗剥开,分给满地的系统小光球。
“不是的,是我们的运气不好。”穆瑜摸摸这些小系统,像小时候一样温声哄,“这个世界不都是坏人。”
只是坏人更不择手段、更不知收敛,更手段使尽煞费苦心。
他们被坏人盯上,被坏人设法隔绝了外界、剥夺了求救的机会甚至本能,这是很糟糕的事。
但坚强的小机器人要振作,要当威风凛凛的监考官系统,要做校长,扛着机关枪惩恶扬善。
“你很适合做老师。”系统老师有些惊讶,看着这一会儿就围着穆瑜坐了一地的小系统,“有考虑过来我们这里兼职吗?放心,它们眼里的你还只是数据。”
这些小系统还没到能分辨“人”和“数据”的时候,它们不觉得数据散架有什么可怕,散架的数据再拼起来就没事了。
如果穆瑜来他们这儿做老师,就能有不少穿书局内部才有的工作人员福利,还能买员工保险。
穆瑜其实不太需要福利和保险,但也有些意动:“请问,这份工作还有什么优点?”
系统老师本来想回答“轻松还清净”,话到了喇叭边,看着面前怀里正抱着小棉花糖系统,肩膀上有两个小系统、腿上有三个、好几个拽着衬衫往他后背上爬,头上还顶着一个赛车AI抬头看自己的青年。
“……”系统老师沉默良久:“履历上,可以写‘教师’。”
穆瑜:“……”
系统老师:“……”
穆瑜忽然笑了,把狂放不羁的小棉花糖也放在头顶,串成一串小光球:“听起来不错。”
系统老师自己都不太信:“真,真的吗?”
“是啊。”穆瑜说,“真好,可以当老师。”
他说这话的时候,带着笑,眼睛里透出一点亮,神情又显出些这个年纪本该有的少年气。
……
只是这么一点期待,对这样一个意识来说,似乎也实在太消耗力气了。
等系统老师好不容易把小光球全摘下来,装成一筐送进教室,再回来的时候,那个青年已经靠着墙壁昏睡过去。
有人正半蹲在一旁,仔细收好那柄半旧的合金手杖,把外套披在穆瑜身上,小心地扶着他,让他靠在自己肩头。
系统老师和穆瑜聊天,也看到了投影的画面,知道这是穆瑜说的那个经纪人。
能来到这里,看来也是穿书局的员工,只是穿书局的机构相当庞大,各部门间未必全认识,这样擦肩一闪而过,也只记下一道铁灰色的影子。
“要取我的灵魂了吗?”被抱起来的青年意识已经模糊,手脚静静垂下来,轻声提出建议,“我想用一半做叶子,一半开淡青色的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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