漂亮的小槐树最喜欢这种任务,立刻得令,撸起袖子就去开临时新闻发布会。
……
穆寒春几乎有些回不过神。
凭着傲人的天赋、反应神经和精湛技术被封神的穆车王,这还是职业生涯里第一次撞树。
搏斗和碎玻璃的划伤让他颇显狼狈,伤口残留的跳痛令穆寒春陡然意识到,这次可能并非是梦境。
他的确是来勘路、的确是来拍了所谓的“纪录片式广告”,他在驾驶室里莫名其妙和林飞捷打了一架,还开着车撞了棵无辜的树。
一群厉害的好孩子突然神兵天降,冲出来救了他,帮忙拦住了铺天盖地的摄像头和媒体,帮他见到了小鹤。
……他真的记得那里之前明明没有树。
昆仑山是疯了,才能长出一棵榕树。
穆车王有些恍惚,用力揉了揉眼睛。
宁鹤握紧丈夫的手。
穆寒春不知道该怎么向爱人解释这一切,他把受伤的手臂藏到身后:“小鹤……”
“我们走。”宁鹤说,“不干了,回家。”
穆寒春愣住,他正在谨慎斟酌,要怎么和爱人说这个堪称疯狂的念头:“这就走?”
“这就走。”宁鹤说。
宁鹤扯着他,把他离那辆撞得报废的赛车用力拖远。
穆寒春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反握住爱人的手,立刻被那只冰冷的手攥牢。
……他们可能做了一样的梦。
也说不定根本不是梦,那是原本避不开的结局。
梦里有一只小木鱼被孤零零留下来,明明有听爸爸妈妈的话,乖乖留在家看家、等爸爸妈妈回来,却什么都没能等到。
他们的孩子被他们抛下了,他们把宝宝留给一个魔鬼。
在某一瞬间,穆寒春几乎想活剐了林飞捷,他在爱人眼里看到同样的念头。
他尚且无法弄清,这种从未有过的、剧烈到足以将他吞噬的愤怒是从哪来,或许是在某个平行世界,他们绝望地旁观了一切。
看着他们的宝宝是怎么跌跌撞撞长大,怎么逃过数不清的恶意和阴谋,怎么伤痕累累活下去,活到把最后一点力气也用尽。
日复一日,他们的孩子长成温润安静的少年。
他们没办法看清少年长成了什么样、有多高多帅,但那一定是他们见过最好的少年人。
可惜那是最遥远的距离,他们甚至没来得及看清,那个睁着眼睛躺在阳光里,一点一点失去意识的少年,眼里是什么样的神情——疼不疼,难受不难受,想不想爸爸妈妈。
宁鹤不顾一切地扑上去要抱他,草地上的孩子静静躺着,不知是不是感觉到了什么,漆黑的眼睛慢慢地弯一弯,然后变成一阵风。
柔和自由的风,穿过白塔世界,走上千万里的路,从意识回到现实,回到被白雪覆盖的昆仑山。
他们从被凌迟的剧痛里醒过来,发觉自己仍被困在那场事故里。
“他们被束缚太久了。”槐树提醒变成风的男孩,“你去救他们,他们被救出来,就会消失……我带不走。”
风盘旋停驻,抚摸白雪,慢慢在上面写出一个“谢”。
“我帮不上什么忙,只能靠你自己,这扇门只能被风敲开。”
槐树满怀歉意:“会很难过……”
风想问更多,但这条路走得太远,力气已然耗去大半,还要救爸爸妈妈。
心有执念的灵魂无法消散,宁鹤执着于要将丈夫救出来、一起回家接宝宝,穆寒春执着于让妻子快走,不要受自己连累。
他们的灵魂一直被困在SS9赛段,却又因为太想见宝宝,不知不觉,变成数不清的银线。
变成风的男孩卷起一根小树枝,慢慢画出两个大火柴人,牵着一个小火柴人。
他又把那个小火柴人抹去,只留下爸爸妈妈,询问槐树的虚影。
“不不,我不是说你爸爸妈妈会难过——我是说你,你会很难过。”
槐树连忙解释,想尽办法哄:“当然,你爸爸妈妈肯定也难过,但那只是一下,‘唰’地一下,他们就自由了。”
风放下心。
“可是你呢?”槐树可不放心,又着急又不安,“你该多难过呀?”
风躺在雪地上,慢慢打滚,把自己粘成一个小雪人。
藏在雪里的孩子弯起眼睛,张开手臂,像是那时候躺在太阳底下,被妈妈抱住一样。
万千银线离开他,飞向寥廓夜空,像一场反向的流星雨。
一阵又英勇又酷又厉害的风,救了被困在原地的爸爸妈妈,清凉的雪粉扑灭最后一点火苗。
那些幻象似的画面也在这里戛然而止。
……
穆寒春被人七手八脚地拦住,他其实不如宁鹤会打架,宁鹤以救援队队长的身份应急处理,硬是让早昏过去的林飞捷又生生疼醒,死去活来了几十次。
普普通通的一次勘路出了这么大的意外,能说会道的漂亮小少年拿出的证据,更叫人怵目惊心——这几乎已经构成一场明晃晃的谋杀。
如果不是穆寒春运气好,那辆车不知为什么刚好卡在了护栏上,没有继续冲下去,他们现在看到的就只是一条望不到底的山谷。
已经有人报了警,拉了警戒带,现场也作为证据保留。
穆寒春配合着做完笔录,被护送出来,和爱人一起去找那些神兵天降、力挽狂澜的小朋友。
他们要去给那些好孩子道谢,可神通广大的小朋友做好事不留名,呼啦一声跑得飞快。
穆寒春想去看看那棵救命树伤得怎么样,伤损严重的护栏旁却空荡荡,只有流过阳光和皑皑白雪的风。
留在原处安静等待他们的,似乎只有那辆改造风格相当独特、审美一下子就吸引了穆车王,怎么看都觉得好看的战损版五菱宏光。
红头发又帅又酷又能打的男孩子,临撤退前压低帽檐,给穆寒春说悄悄话,告诉他五菱红光里留了人。
穆寒春的事故原因暂时没调查清楚,他和林飞捷打起来的蹊跷,现场抽了血,需要确认他们两人的血液里没有酒精和其他致幻成分,驾照自然也被暂时扣下。
宁鹤会骑摩托、会开飞机、给条绳子就能爬上一架直升机,说实话也会开车,但科目三把安全员甩吐以后,就一直懒得再去补考。
一群人凑不出一个驾照,林飞捷手底下的任何一个人都不可信任,他们想要下昆仑山,还真需要搭一辆车。
穆寒春走到战损版五菱宏光旁,他有些迟疑,不知该怎么开口打招呼,里面的人已经拉开驾驶室的门,从车上下来。
……
穆寒春其实不认识从车里下来的年轻人。
即使不认识,也必须要说,对方的气质极好,从骨子里向外透出温润宁和。
普通的银边镜框下,眼底蕴着妥帖暖意,像是历过千山万水。
白雪下的巍巍昆仑有种冰冷苍莽的锋利,只是这种冷意走不近,有人只是站着不说话,也能让人想起江南春暖。
从昆仑到江南,千余公里的路,听起来远,开车也只要半天。
现在应当开始计算回家的路程和时间,计算耗油量和该给对方多少钱。
穆寒春思考着这个流程,他其实不是太擅长和人打交道的性格,甚至在想是不是该礼貌地握个手、问一声好,如果可能的话,再为刚才奇幻的险死还生好好道谢。
人在经受强刺激后,大脑经常会封闭一部分感受和感性的部分,换成理性全盘上线,这是千万年进化积累下来的求生本能。
作为顶尖赛车手,在这方面的本能比普通人只强不弱。
遇到车毁人亡的致命危机,赛车手也要冷静地处置危局,大脑运转不能停,大脑还要支配手和脚,手用来握方向盘、换挡、拉手刹,脚用来踩油门和刹车。
“万”作为最小单位的训练次数,保证了一名赛车手在任何情况下,哪怕是生死瞬间,也能用理智完美地支配手脚。
……穆寒春回过神时,他的脚已经自己走过去,和面前的“义务司机”拥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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