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瑜没有再掩饰自己的能力,他随手画了些方框,那些方框在夜色里莹莹泛光。
穆寒春吓了一跳:“这是什么?”
“是魔术。”穆瑜挺认真地给要撞世界意志的父亲科普,“口吞宝剑、胸口碎大石、徒手画方框。”
穆寒春总觉得这三个放在一起,就像泥头车、重装坦克、超时空星舰和拉砖拖拉机在一起一样不对劲。
但他还是尽全力去辨认那些稍纵即逝的画面。
穿着围裙、在厨房煎蛋的年轻人身边,多了个一起熟练颠勺,让荷包蛋飞起来的身影。
叠飞机的少年被妈妈抱着,握着他的手,一点一点教他叠千纸鹤。
小木鱼的长相和爸爸相似更多,清秀的地方更像妈妈,绝大部分时候,脾气像是和爸爸一个模子里套出来的,但心情好了就会冒坏水。
那些和父母重叠的痕迹、习惯、小动作,不论打碎几遍再重新缝合,也不会改掉,他看见鸡蛋就想煎。
穆寒春实在忍不住,他伸手想去碰一碰那些方框,可那只是些幻影,即使手指穿过,最多也只漾起点点涟漪。
“爸爸。”穆瑜说,“晚饭我来掌勺吧,除了火锅,再加点别的。”
“行啊,那我给你打下手……”穆寒春下意识答应了一句,陡然回过神,看着穆瑜,张嘴说不出话。
年轻的影帝身手利落,跑得很快,号称再变一个魔术,人已经没了踪影。
挂了满树棒棒糖、火锅底料和速冻水饺,抱着一缸小朋友的大榕树被自己的人类砸醒,气生根立刻变得更软,揽着进来的穆瑜舒服靠稳。
“你为什么也藏进来了?”荣野把他藏好,压低声音问,“你该回家,你说过,你想家。”
穆瑜被自动滚进老师怀里的小朋友埋了,挨个轻轻拍着背哄睡着,枕着手臂,看着满天星斗,认认真真想了一会儿。
他想的不是这个问题,是另一个:“我们要不要在今晚拍全家福?”
大榕树吓得一哆嗦,造型沉稳的改装五菱宏光都跟着一晃:“我还……没做造型。”
他找了穿书局最厉害的树木造型师,但还没和对方约定具体时间。
听说最厉害的树木造型师很忙,要帮别的部门代班,最近还忙着回家。
穆瑜认认真真看了一会儿他的树:“非常帅,自由不羁。”
被风吹了一路的大榕树:“……”
穆瑜帮忙把打结的气生根解开:“潇洒落拓。”
紧张到打结、一度变成一团,被五个小朋友齐心协力解了五个小时的大榕树:“……”
“必须……必须是今天吗?”荣野紧张地整理衣服,因为发现路边有个理发店,甚至想跳下去做个造型,“我——”
一肚子坏水的穆影帝这时候才憋不住笑,拉住他的树,熟练地轻拍安抚:“不非得是今天,以后也来得及。”
这不会是他们最后一次回家。
荣野怔了下,他还护着穆瑜的脑后,弯下腰来,认真端详他的人类。
“你不再难过了,对吗?”他用比树叶更轻的力道,轻轻触碰那双温柔的黑眼睛,“你的伤好了,不难过了。”
穆瑜认真点头,他摸摸他的树:“对不起,是不是很辛苦?”
……辛苦的哪里是别人。
荣野沉默着摇头,他有太多想说的话,但缸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尤其还有这么多小朋友。
他最后只是调整穆瑜的身体,让穆瑜能更舒服地靠在树干虚影上,完全放松脊背和右腿。铁灰色的人影屈膝伏下来,抱住穆瑜的肩膀。
“你又不和我商量。”荣野低声说,“把那些记忆给十三岁的你,你就没有了。”
穆瑜刚刚画的方框,是把那些画面送给少年反派大BOSS,连同那些被恶人偷走、又被小朋友们集体殴打谎言之藤,拿着小篮子一点一点翻捡回来的记忆碎片一起,留给妈妈怀里的小木鱼。
它们能让一个孩子恢复站起来的力气,牵住爸爸妈妈的手,继续往前走。
只有记忆里的画面才是第一视角,记忆碎片给出去,即使是本人再看那些经历,也像是旁观的第三者。
这也是穆瑜一开始没打算留下的原因,或许还要再加上一点近乡情怯——大人当然也会近乡情怯,走得越久、离家越远的大人,靠近阔别已久的那个家,越会有所迟疑。
迟疑家和记忆里是不是一样,迟疑回来得是不是时候,迟疑自己是不是变得面目全非。
少小离家、相见不相识、笑问客从何处来,真能读懂这其中的感受时,原来已和第一次学诗隔了万水千山。
“没关系。”穆瑜笑了笑,他这段时间都没怎么休息,现在放松下来,声音变得更轻,“能认得出的。”
他们是一家人,有相似的习惯、脾气秉性和爱好,不论到什么时候都能认得出。
走多远都没关系,只要记得回家就行了。
荣野问:“那你想睡个好觉吗?要到家的时候,我会叫你。”
他问过很多次这个问题,得到的答案都是“不算太困”。比起睡觉,穆瑜更愿意和他聊聊天、看看风景,折一些无聊的小纸飞机砸他。
这次他没能得到答案,穆瑜已经一手两个小朋友、一手三个小朋友,靠着他睡着了。
荣野扶着穆瑜,想让他睡得更舒服些,掌心掠过脸庞时,碰到一手冰冷的湿漉。
荣野不再动,一点一点拭净那些水痕。
……
十二小时回家路,第八个小时,义务司机神秘消失,据说“有自己的办法追上来”。
第九个小时,因为十三岁的反派大BOSS醒了,慌张地到处找哥哥,铁灰色的神秘青年从车顶蹦下来。
穆车王对车顶反复观测,依然认为那上面是普通的行李架。
第九个小时零一分三十秒,铁灰色的青年把小木鱼塞回宁鹤怀里,鞠了一躬,滚烫地跑掉了。
第十一个小时,他们已经到了家附近,这条路比预计走得快,漫天星子下已经能看见万家灯火。
宽阔的马路上响起摩托车飞驰的炸耳声。
穆寒春蹙起眉,和爱人交换了个视线,把车停在稍远的地方。
……等他们放轻动作,悄无声息靠近自己家那幢单元楼时,愤怒已经将他们淹没。
慑人的恐怖阴影被别有用心的灯光射得阴森诡异,血红灯光闪烁不定,刺眼的探照灯往阳台里面晃,还有人相当处心积虑地爬过去,试图摇晃外面的窗框。
爸爸妈妈从不知道,他们不在家的时候,家里原来是这样。
原来号称“被照顾得很好”、“有专人看护”的宝宝,一个人在家的时候是这样。
披着小毯子披风,左手纸壳宝剑右手玩具枪的小木鱼,和用力挥舞笤帚抹布的扫地机器人一起,勇敢守卫着自家的阳台。
“滚蛋!”扫地机器人大声喊,这是它能学会最凶的骂人话,“坏人,全是坏人!坏人滚蛋!”
那些人嘻嘻哈哈地笑,他们好像根本不觉得自己在作恶,不觉得欺负一个孩子是什么卑劣到极点的行径。
“爸爸妈妈!爸爸妈妈回家!”扫地机器人拼命拉警报,“有坏人,小木鱼要摔倒了!马上摔倒了!”
附近的居民被吵得打开窗户,又重重关上。
这代表嫌他们吵,放在平时,扫地机器人会立刻乖乖调小音量,可这次它却反常地把警报拉得更响。
“找爸爸!找妈妈!找哥哥!”扫地机器人闪着应急灯拼命喊,“大家帮忙!小木鱼要长大!”
小木鱼正在用玩具枪激战,被自己的小披风绊了一跤,好不容易才爬起来。
他有点担心这样大的音量会吵到邻居,抱住扫地机器人:“没关系,没关系,苏格拉底,我们——”
话还没说完,被扫地机器人抱起来的小木鱼就睁大了眼睛,错愕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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