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亿不是个小数目,他倒也不是拿不出来,只是怕救了南斐遥这一次还有下一次。
更心寒的是,朝夕相处的弟弟恐怕要遭受牢狱之灾,南流景却还能平静地整理材料为弟弟的刑期添砖加瓦,虽不是同腹而出,但至少两人身上流着同样的血,怎么能做到如此无情。
南丰现在不想考虑这事,想起来就头疼,索性转移话题:
“你现在可是完全恢复记忆了?”
南流景整理着材料头也不抬:“半个月前就已经康复,但为了清算余孽选择了隐瞒。”
除了故意卖破绽引诱于怀素他们露出爪牙,还有别的原因。
在面对沈伽黎时,许多清醒时无法说出口的言辞也有了合适的借口向他表达,只要将自己充分代入“傻子”的角色,那些肉麻的情爱之词也能说得从容自然。
整理了一天的材料,南流景始终眉间紧蹙,只有在想起沈伽黎那无奈的脸时才隐隐有了点笑模样。
是什么时候恢复的呢,是看到沈伽黎胸口那处刀疤时,所有有关他的记忆铺天盖地袭来。
他太在意那处刀疤了,日夜担忧着会不会哪一天复发,因此也就成了难以忘怀的执念。再次见到时,刺激着大脑神经,强迫他们将记忆如数撕扯出来。
“什么清算余孽,你好歹与怀素和斐遥相处了这么多年,你就是这么看待他们的?将家人视为死敌?”不说还好,一说,老爷子血压疾速飙升。
南流景写字的手蓦地顿住,最后一点笑意也消失殆尽。
“那你呢。”他淡漠问道。
“我什么,你又想说什么!”
南流景鼻间发出一声冷嗤:“我母亲被于怀素下药导致精神错乱突发神经炎送入ICU一事你比任何人都清楚,你又何尝不是与她朝夕相处多年,但你最终选择了隐瞒,每夜抱着杀妻凶手入眠时你可曾有过一瞬的良心不安?”
“那些最会审时度势的佣人为了讨好于怀素和南斐遥故意毁坏楼梯致使我落下终身残疾时,你又念过旧情?还不是为了包庇凶手选择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我在你心里连一个外人都不如是么。”
南丰被怼得哑口无言,老脸一瞬间通红。
原来南流景什么都知道……
南流景缓缓做了个深呼吸,继续整理材料,低低道:“但你也不算一无是处,你看不起我给我选择了一个声名狼藉的赝品,倒也歪打正着,这是我唯一能对你说一句谢谢的事。”
只有提起沈伽黎时,南流景的脸上才会露出一点点笑意。
“虽然他很懒,做什么都糊弄了事,在很多人眼里是个彻头彻尾的废物,不生动也不积极,但这样的人,却偏偏是世界上唯一能理解我心情的人。而你们自以为读过很多书有过丰富的阅历见识,却连倾听一个人内心这种小事都做不到。”
南流景轻笑一声,带着几分嘲蔑:“你不会真的以为自己很了不起吧,和沈伽黎一比,高下立判的废物而已。”
被亲儿子指着鼻子骂废物,是南丰从没预料到的事,但尽管生气,却也无言反驳,他愧对南流景的太多了。
“沈伽黎虽然很笨,考试也总是勉强擦线,但他有一句话说得太有道理了。”南流景缓缓看向南丰,眼底是炙热烈火,又似无尽深渊,“不喜欢可以不用结婚的,你所谓的身不由己也只是怕爷爷不将董事长的位子交付于你,所以就因为这种理由,你一个人,毁了两代人。”
字字诛心,南丰再也无法忍耐,捂着眼睛发出一声带着哭腔的深呼吸。
时至今日全是他咎由自取,没了老婆保不住儿子,都是因果报应。
整理好材料,南流景也不想和他继续多说没用的:“我母亲的案子我会申请警方重新调查,我相信你有为于怀素脱罪的本事,但这一次我绝对不会妥协。”
说完,他滑着轮椅去了大厅旁的偏房,独留南丰一人,仿佛一瞬间老了十岁,再无曾经的意气风发,只是个失妻丢儿的可怜老人,佝偻着腰,哭声不止。
南流景带着沈伽黎一起来取材料,知道沈伽黎懒,就让他先去偏房躺个几小时。
进门时,沈伽黎还在睡。
南流景有时候也很佩服他,任凭天塌下来也能安然入睡,这种睡眠质量令人羡慕不已。
他没急着叫醒他,静静坐在床边凝望着他的睡颜,南流景固然讨厌这个家,可也想等沈伽黎睡到自然醒再走。
这是他结婚前一直居住的房间,原本是住家佣人睡的房间,可自从他腿坏了,于怀素就借口说一楼方便将他安排进这间房。
狭窄、逼仄、处于背阴面永远不见阳光。
原本在这里可以透过窗户看到庭院中母亲栽植的红杉树,但现在也只剩空荡荡一块枯土。
也不算空荡荡,床上躺的这人倒是十分显眼。
灰头土脸但又闪闪发光。
沈伽黎睡梦中忽然感到一股灼热的视线,幽幽睁开眼,见南流景坐在床边,和他对上视线后立马心虚地别过头。
沈伽黎翻了个身:“心虚什么,看我就看我。”
南·嘴硬王·流景:“谁看你,只是在想事情刚好和你对上视线而已。”
沈伽黎:哦。
他嘴上说着没看,可沈伽黎即便背对着他依然感受到那股灼热再次袭来,似乎要将他后背灼出两个洞。
算了,睡不着了。
他坐起身:“走吧,回家。”
他的声音很轻,说着再平常不过的字眼,却如一根羽毛,打着旋落在南流景心头。
酥酥麻麻又痒痒的。
以前从没发觉,“回家”二字竟然如此动听,拥有四两拨千斤的温柔力量。
有家人在的地方才能称为“家”,其余的也不过是木梁石砖打造的房子而已。
*
两人抵达家门口时,天色日落熔金,将周遭一片都映上艳丽的橘红。
可刚下车,便在遍地橘红中望见一道纤瘦背影,抬着头,凝望着沈伽黎房间的窗口。
沈伽黎:哎呦,大功臣来了。
那身影听到车子引擎声,慢慢转身,淌过遍地橘红来到二人面前,轻轻叫了声:
“哥哥。”
南流景固然厌恶他,但也知道于怀素他们能有今天他属实功不可没,于是对沈伽黎低声道:“我先进去。”
然后留下两人。
沈伽黎只站了半分钟,累了:“进去吧。”
以往面对沈岚清,他多半是不予理会加速通过,但深知他功不可没,决定请人进去坐坐。
沈岚清也默默跟着进了门,全程不发一言。
不知从什么时候,那个一见沈伽黎就满面笑容,“哥哥”喊不停的孩子也只剩沉默。
李叔见来了客人,特意准备一桌好菜,但用餐时无论他怎么努力扮丑调动气氛,整个餐桌还是沉默到诡异。
李叔失去了热情,南流景也没了心情,放下筷子道了句“有事要处理”便先行一步回了房间。
餐桌上,只剩沈伽黎和沈岚清二人对着几乎没动过的珍馐,沉默、沉默。
沈伽黎率先打破沉默:“没什么事就先回去休息吧,最近也辛苦你了。”
但沈岚清不走,他望着哥哥起身的身影,眼底一点点沁满水光,暗含着某种迫切的情绪,却又在瞬间被泪水冲淡。
沈伽黎刚走出去两步又坐回来。
服了。
“如果你现在不知道如何开口,今晚睡我房间,等你想到再开口?”
沈岚清深深凝望着他,良久,轻轻点头。
楼上的南流景:???
夜晚,沈伽黎躺在床上闭目养神,沈岚清没有像以前那样吵着要和哥哥一起睡,安分守己躺在地上,望着黑漆漆的天花板发呆。
沈伽黎:你到底说不说,再不说我真要睡着了。虚弱.jpg
“哥哥。”黑夜中,沈岚清发出轻轻一声。
沈伽黎差点喜极而泣。他终于说了。
但沈岚清却问了个很奇怪的问题:
“你说实话,当初听到我要和南斐遥结婚时,你心里有没有产生不悦,哪怕只有短短几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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