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嵬想了想,承认了:“嗯。”
第126章
芋泥细滑绵软,带着一点点芳香甘甜。
掌门跟崔嵬坐在草地上,好像两人还是当年那两个躲着剑尊偷吃的少年,只不过他们如今都不再那样亲密无间了。
空碗被放在身旁,掌门有许多话想要说,都慢慢吞咽回去,他知晓崔嵬不想听,也知道那些话没有必要讲,这就是他与三师弟师飞尘最大的不同之处。师飞尘总是天真地认为只要一次次说明,崔嵬与赤霞就会回心转意,实际上这办法从未成功过。
哪怕九幽君被囚禁在冰狱里,哪怕赤霞再不曾提起那个人,却抹不去一直存在的情意,此事从未有过赢家,可惜师飞尘总是不明白这个道理。
“我还记得你与老三较劲,最后非要我来点评,我故意让你们俩做一碗芋泥,老三做了银杏芋茸,你做了太极芋泥,最后都进了我的肚子。”掌门没有再提缥缈主人的事,只是回忆起往事来,“银杏养生延年,是昔日宫中供品;太极阴阳共存,易于下咽。正如你二人的性格。”
崔嵬冷冷道:“我也记得你那日吃坏了肚子。”
掌门道:“老小,你知道我在说什么,我也知道你会与小小做出同样的决定,就是因为这样……你总不能要我一个白发人送你们两个黑发人,这太残忍了,大师兄已经走了,你难道忍心留下我形单影只对着老三?”
“你的头发还没白。”崔嵬看着碗里残留的银杏果,其实赤霞并不喜欢吃芋泥,喜欢吃芋泥的从来都只有二师兄,师飞尘总喜欢借他们的名头跟二师兄求和,而二师兄也总是将芋泥吃下去,又将真心还回去,他说,“师飞尘又怎么惹你生气了?”
掌门按了按脖子,慢悠悠道:“不要明知故问。”
崔嵬知情识趣,却实在想不通这件事,他固执地问道:“我不知道,你这几年来对师飞尘确实大大不同,你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何不愿意告诉我?”
“唉。”掌门看着崔嵬的神情几乎令他以为自己在犯蠢,声音变得温柔起来,“老小,你一直看见的都是二师兄,老三却不一样,他如今看见的人是掌门。因此他怪你逞口舌之快惹怒了无涯宫与天玄门,怨赤霞错信九幽君,却不曾斥我袒护你们二人,你明白了吗?”
崔嵬沉默下来,他低声道:“二师兄,那你想想办法。”
“别说这样的傻话,从来只有我吃芋泥的份,哪有我帮忙做的道理。”掌门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随后拍了拍崔嵬的后脑勺,很快就站起身来,脸上不见半点颓废困惑,甚至有兴致吩咐道,“记得把空碗顺路带回去。”
崔嵬心事重重地拿着空碗去换了一盘饭菜,看着时辰才惊觉于观真大概要饿坏了。
他耽搁得实在太久了,于观真撑着困意陪着吃过晚饭,打着哈欠在桌上调侃他的迟到:“怕不是现抓现杀,才耗了你这么久的功夫,可惜没酒也没有小曲可听,你得补偿我。”
只是于观真也实在说不出更多俏皮话来了,他简直困得要命,要是这会儿再到外头的冰池里泼一次水,很难说是彻底清醒还是彻底没办法清醒。
崔嵬带着于观真去了书房,那里有张美人榻,被褥常晒,刚刚洗过,厚厚铺了三层,本是为了方便他看书时休息,这时候正好让于观真睡下。
于观真并没有再闹,他几乎整个人陷在了被褥里,一下子就睡熟了,长发扫过被褥,胜绫罗三分光滑,赛绸缎七分锦色。
崔嵬不禁看笑了,到自己的房内取过梳子,慢慢打理起于观真那头长发来,他仍没学多少手艺,只得再度给对方扎个蓬松的长辫,系上嫩绿的藤萝,这才去给对方盖上被子。
这一觉睡得很好,若没有人半夜梦中呢语,本可以睡得更好,于观真被吵醒的时候带着十万分的火气,随时准备好拿藏锋捅对方一个三刀六洞,直到他很快意识到自己在什么地方。
是崔嵬!
忧虑冲淡怒气,于观真匆匆穿鞋起身,掀过被整整齐齐放过衣架上的外袍披上,直接破门而入。
崔嵬仍睡着,眼皮不安分地动着,没能睁开,显然不太安稳,他蹙起眉,冷汗潺潺,摸上去湿冷,自肩头处又感到火热异常。于观真端着烛台查看,将衣衫解开,终于清清楚楚地看到他手上烧出的疤痕。
于观真用手抚过,心里愈发不痛快起来,他虽还没与九幽君见面,但此刻心中却已把对方片成一盘烤火鸡。
于观真这一觉睡得很好,被窝暖和,因此手心颇为滚烫,触在崔嵬身上并没有半分缓解,他很快想到外头的万兵池,干脆起身去打了盆水回来,找了块巾帕拧干,慢慢帮崔嵬擦拭起手上的那处火伤来。
等反反复复擦拭过五六次,寒池水都险些变作温开水后,崔嵬的眉头终于舒展开来,于观真下意识捏起一角给他擦了擦冷汗,又冻得他皱起眉头。
于观真赶忙收回手,把帕子丢进水盆里,心中大感惭愧,暗道:“可千万别好心办坏事,本来没什么,却被我照顾出风寒来了。”
直到此刻,于观真才有心情欣赏崔嵬的身材,两人结伴同行这么久,又互相倾慕结成道侣,说来本该是知根知底,可惜两人都忙得要命,无暇沉溺于儿女情长,要不是这次的意外,只怕他们俩离真正意义上的坦诚相见还有段时日。
俗话说相由心生,可生的却不是对方的心,而是自己的心,一个人容貌美丑本就由天注定,若心怀喜爱,纵是再平庸的面容也可看出几分可爱娇艳;要是心生厌憎,那即便天仙下凡,落在眼里也必然油腻不堪到令人作呕。
而崔嵬……至于崔嵬——
于观真一直觉得崔嵬生得很英俊,这会儿熟睡着,又呈现出一种截然不同的懒意来,曾毕露的锋芒被掩藏在皮囊之下,这个人既是剑又是鞘,。
也许正因如此,峥嵘为天下人所求,而唯独只有崔嵬能够掌控。
于观真轻手轻脚脱了鞋子与外衣,将刚过了水的手贴着自己慢慢捂暖了,这才掀起被子一角躲了进去。这张床一人睡时还算宽松,两个人挤上来就显得逼仄了,他只好侧着身体详细观察崔嵬的脸颊,脑中想了许多乱七八糟的事,最终又都散去了。
“于观真。”崔嵬在半梦半醒之间说话,他仍闭着眼,嗓音干哑,“是你吗?”
“是我。”
崔嵬就再没有说什么话了,他的一侧肩膀正挨在于观真的胸口,就轻轻转过身来,用另一只完好无缺的手搂过于观真的腰肢,动作有些僵硬,看起来并不习惯,更何况这样还压着了伤处,他似乎不怎么在意:“睡吧。”
于是于观真什么都没有想,他靠近崔嵬的怀里,透过半开的衣襟贴在温暖滑腻的胸口处,听见了平稳的心跳声。
不过睡着之前,他同样听见自己如鼓的心跳声。
这没能阻止于观真陷入梦乡。
梦里有片白茫茫的大雾,于观真在摇曳的芦苇丛里行走,水打湿他的鞋子与衣摆,并没有什么目的,既无来也无去,直到听见遥远传来箫声,于是他突然决定去见这个人,去见这个吹着长箫的人。
崔嵬睡醒时,只觉得身体比往日沉了些,他直起身来,还沉浸在久违睡了个好觉的愉快之中,九幽君的确吸走了大多数炎气,只是皮肉当时已被焚伤,灵力再生时,藏匿于伤处的炎毒就会再度出现,他已不知道多少个睡梦之中惊醒过来,忍耐着痛楚渡过,好在这伤除了疼痛之外,倒也没什么大碍。
他很快就意识到并非是自己的身体出了什么问题,而是身上多了个人。
熟悉的长辫松垮垮地垂在缓缓起伏的背脊上,于观真用双手搂着他,如同无形的镣铐,将整个人当做囚笼,令崔嵬寸步难行。藏锋客只能勉强低头,望见对方漆黑的长发零零散散地披着,长辫早已扭曲变了形,正以跪坐着的姿态睡在自己怀中,不过他很快就支撑不住这个姿势,慢慢滑落下去。
这让崔嵬的心险些漏跳一拍,不知道该不该伸手把对方挪回原位,好在于观真最终枕在他的大腿上,隔着厚厚的被褥,将脸颊压在精细的刺绣上,想来过不了半个时辰就能在脸上印出一条喜人的万寿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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