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才出口,他突然就想起了答案:崔嵬要是在意,那反倒好了。
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崔嵬奇怪道:“当然不是,你们怎么总问相同的问题?以为我是嫉妒、不甘、怨恨,其实这是他自己的决定,我并不在乎。他有了自己美满的家庭,同样背叛了与我娘的那段感情,本质上他们做了相同的事,于是我谁也不再偏爱。至于徐夫人,她又与我无关,得宠也好,失宠也罢,都无所谓。”
当然因为我他妈是正常人啊!
“这……”于观真简直听得瞠目结舌,他听出崔嵬的意思,才更觉得恐怖可怕,“可按你的说法,你父亲没有对不起你母亲,他们当时已不是夫妻了。”
崔嵬道:“这句话我也已听厌了。好似有个人先离开,或是先死了,另一个伤心过后,就可以再过自己的生活了,去与新的人在一起了。”
“自然如此。”于观真抱着手臂,显得略有些戒备,“难道不是吗?人总得向前看吧。遭人背叛,走出阴霾,遇到两情相悦的人,有什么不好。”
崔嵬只是漠然地看着他:“我不在乎人间的关系,夫妻也好,情人也罢,我在乎的是情。如果会因为一个人死去,或是背叛,甚至是放弃就转而投向其他人的怀抱,只不过是前后放弃这段情感而已,既然如此,那本质有什么差别?”
“因为对方已经不会回应了,对方已经不是那个合适的人了。”于观真坐在蒲团上,明明是三月的天,他却莫名觉得有点寒意,“如果之后要携手一生的人已经不在,那孤独地困死自己根本毫无意义。”
“这是生意不成。”崔嵬反问他,“既要得到,也愿意回报,充其量是有良心的商人罢了,情是如此廉价的东西吗?情本来就是这世界上最恶毒的东西,不管你愿不愿意,想不想要,当你痴爱一个人的时候,无论是美丽丑陋,高尚卑鄙,生或者死都是一样的。既然可以挣扎几日就放弃,那说明两人都并非真情,只不过是当时合适、当时喜欢,这又怎么称得上爱。”
“你那些所谓的两情相悦,给自己留下充足的余地,无非是一时迷恋,一时情热。”崔嵬冷冷道,“要是发昏到成了亲,便成永久的捆绑,成了另一个人的私有物,再无当年的热情,只剩下互相消磨彼此来过活。运气好一些,这人便不讨厌,还可做朋友相处,运气不好,恩爱成仇,各奔前程,人世间比比皆是。”
于观真喃喃道:“你竟是这样想的。”
他居然说不出任何反驳的词汇,最终只能问道:“难道你期望你爹一直绝望地爱着你娘吗?就像现在这样。”
“我已经说过,那是他的选择。”崔嵬开始有点恼怒地看着他,好似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变得如此迟钝,“他要过新的生活,要做什么事,我并不干涉,也不会评价对错。只是他得到了新的妻儿,却要求我如往常一般,你不觉得过于贪婪吗?”
于观真终于明白了,他轻声道:“你并不是出于怨恨或是其他种种原因,只是……”
只是当他们的爱消散时,崔嵬作为结合的造物,也同样公正合理地抹去了自己对父母仅剩的情感。
崔嵬道:“只是公平而已。”
“可是他对你娘仍旧如此。”于观真低声道,觉得做噩梦的应当是自己,“他的确娶了新的妻子,有了新的孩子,对你娘的爱意从未淡过。”
他从没有想过自己居然会为了辩解说出这样的话来,听起来也未免过于人渣了些。
“那又如何呢?”崔嵬淡然地问他,“这便不是背叛了吗?他试图放下,却无法放下,只不过是选的这条路走得太艰难,可毕竟已经选了。他如今的模样,无非是又多背叛了徐夫人而已。”
“你不觉得自己太严酷了吗?”于观真皱眉道,“他那么期盼你……”
于观真在这时候已经明白崔明之为什么说希望都是自己的错了,要是如此,起码他还能够明白根源在何处,然而他已经凄惨地意识到,造成自己如此境地的,是爱妻那颗自由的心,她的情意已经消散,来得轻飘,去得也容易。
他宁愿真相是阿灵憎恨自己无能为力,也不愿意对方是真的无牵无挂。
崔嵬虽不薄情,但却另一种极端的冷酷严苛,他们母子俩简直都是怪物,将崔明之的情感吞噬殆尽,又将他弃之如履。
当崔嵬展露出这种冷酷的公平之后,崔明之才真正感到了绝望,因此他才会说,你从来只属于你自己。
这并不是他的儿子,只不过是生活在他儿子身体里一个超然的存在。
于观真忍不住生出怜悯之情。
崔嵬只是静静地看着他,很快从蒲团上站起身来,缓慢而充满讽刺意味地开口:“期盼便可得到回应吗?众人祈求满天神佛之时,小石村的人得到师兄的庇佑时,沈秀娥请求我们时,我们就一定要有所回应吗?那为什么世间苦难永远在发生,为什么师兄期望信任时惨遭背叛,沈秀娥只是期盼的话,如今又能知道真相吗?”
“期盼是世间至为无用之物。”崔嵬大约也受到了梦幻泡影的影响,往日他绝不会说这么多话,也绝不会如此放开自己的情绪,“你我素昧平生,互无恩仇,当初你我比试,我身上剑伤至今难以愈合,你也是如此,甚至不惜将虺炼化于自身,岂非就是他人期盼的结果!”
“我为何一定要随别人的想法,别人的意愿,甚至是世间的常理来行动。”崔嵬冷冷道,“你们也忒多情了!”
说罢,他竟甩袖离去。
于观真一时语塞,呆坐在原地,久久难以回神。
这还是他们两人认识以来,崔嵬情绪波动最大的一次,即便是谢长源出事时他悲痛欲绝,也很快就冷静下来。不光是他,就连于观真自己也一样,恐怕是在梦幻泡影之中受到了影响,导致两个人都显得格外不同往常。
他们相识不久,交情其实并不算深厚,更何况还是敌对立场,现在虽是中立,但难保以后会不会红名。
这次意外进入梦中得知崔嵬的身世,已是不该,如今又过分交浅言深,更是糟糕。
于观真只感到一阵阵的心烦意乱,他想到方才所见到对方残酷刻薄的一面,与平日那个寡言平静的的君子截然不同,甚至隐隐约约透出一丝疯狂来。
崔嵬也许是个很好的朋友,绝佳的同伴。
可他对情爱近乎病态的执着跟残酷,却注定他的亲人、情人,甚至是爱人会受到炼狱般的折磨与考验。
不过看崔嵬的模样,实在难以想象他会爱上什么人。
于观真试图以冷嘲热讽的姿态去评价对方那令人喘不过气来的本性。
然而——
他内心深处某个声音流水般涌出,带着愉悦的欣赏意味。
谁不曾期望过坚贞似铁,长久而永不停止的爱,纵然你伤害他,背叛他,他仍然绝对而孤傲地爱着你。
第47章
不多时,崔嵬又回来了,带着玄智与一个衣着华贵的妇人进来。
那妇人先走上前来,坐在床边关切看了会儿崔明之的面容,然后轻柔开口:“大公子,夫君他怎么还未醒?”
于观真想:这位应当就是徐夫人了,奇怪,她好像对崔嵬并不仇恨。
崔嵬沉吟片刻,与她交换位置,替崔明之把了把脉,慢慢道:“他已经稳定下来,只是身体虚弱,需要调养,这已不是神鬼之事,只需找人来贴身照顾即可。”
徐夫人忙道:“那要些什么方子,大公子只管说,我会一一记下来。”
“寻常膳食即可,不要太过油腻,也不必顿顿清粥。”崔嵬摇摇头,“你对父亲之事从不假手他人,向来细心周到,对待膳食更是精细,这点远胜于我,他不过是身体虚弱,用不着过于拘泥方子。”
徐夫人便点了点头,看向崔明之时,流露出关切温柔之色。
在梦幻泡影之中,于观真曾经见过崔明之对待阿灵时那难以掩藏的爱意,其中并无半点徐夫人的身影。而徐夫人对待自己的夫君,却是同样的一心一意,佛家说人生有七苦,最后一苦便是求不得,也许果真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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