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提这个还好,一提这个安胜的眉头简直要拧成疙瘩,整个人的气质也变得阴郁起来:“你知道厂子里有人要下岗了吗?”
孟娇先是一愣,随即满不在乎道:“下岗就下岗呗!反正又下岗不到我们。”
之所以态度如此稀松平常,是因为现在厂子里搞下岗又不是第一次了。
最开始听到的时候孟娇还慌了一会儿,但是看到下岗的工人都是基层,特别是那些进场没多长时间的工人,她就点儿都不怕了。
她虽然因为要照顾家里没有坐上领导岗位,可是她现在是厂子里唯一的播音员,是不可或缺的。
更何况她是现任厂长的儿媳妇,是未来厂长的妻子,谁敢让她下岗?
既然不是她,那她才懒得操心别人的事情呢!
有恃无恐的孟娇如此说完,却见安胜依然愁眉紧锁,这让她生出来一点不好的预感:“怎么?难道……”
哎呀呀,该不会是那老虔婆吧?
孟娇有些幸灾乐祸地想着。
“就是你想的那样,”不等孟娇说出口,安胜就打断了她,“今天老头子召开了领导层会议,说的是这几年市里的大部分厂子的效益每况愈下,一年不如一年,也引起了上级领导的重视,经过上层领导们研究决定,要对市里的一批厂子进行机构精简……我们县棉纺织印染厂就是其中一个。”
什么啊,不是那老虔婆的事呀……
孟娇听到前半截先是偷偷翻了个白眼,但紧接着听到后面就觉察到不对劲了:“精简机构?什么意思……”
安胜垂头丧气,并没有去看孟娇脸上的表情,说出了那个让她不愿意接受的决定:“老头子开会说,这次下岗职工中还要包括部分领导,也是响应上头的号召,为底下的基层员工做出表率……”
“等、等等啊,难不成这领导层里面还包括你吗?”孟娇脸都白了,急急追问,“凭什么啊!你可是咱爸的儿子,可是厂长的儿子啊!”
“就是因为我是老头子的儿子!”安胜愤愤不平道,“那老头子拿我做投名状呢!”
毕竟厂长连自己的亲儿子都给开了,如此大公无私、大义灭亲,那其他人还能有什么意见?还不得都老老实实地听从安排?
安胜气得要死,所谓的开会根本就没有商量,直接就宣布了名单!
偏偏安胜虽然这几年在厂子里经营了一点自己的人脉,但老头子积威甚重,又涉及到各人的利益,所以都没有几个敢硬杠为他说话。
“爸他怎么能这样!”孟娇真心实意地呜呜哭起来,“怎么自家人坑自家人啊!你可是我们这个小家的顶梁柱啊!你下岗了我和优优可怎么办!他怎么那么狠心啊!既然都要做表示,咱妈为什么不能是下岗的……”
“好哇你这个狼心狗肺的贱人!你居然如此黑心眼!”孟娇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听说了儿子被下岗而匆匆忙忙赶回来的安胜妈给骂断了。
虽然她们婆媳之间基本上就只维持着表面的安好,但为了那点儿面子上的好看,也就私底下说人坏话而已,当面最多阴阳怪气。
就算如此,安胜妈也万万没想到孟娇在背后会说出这样的话,尤其还是当着她儿子的面!
好哇!
她就说咋个现在儿子和她越来越离心,敢情都是这个狐狸精在背后说三道四呢!
虽然人小但是直觉超强的安优眼珠子骨碌碌一转,趁着大人们的注意力都没在自己身上,蹑手蹑脚地往屋外挪动,几乎就在她躲出去关上房门的下一刻,就听到屋里面响起来噼里啪啦的争吵声。
小大人似的叹了口气,安优迈着小短腿熟门熟路地准备往县棉纺印染厂的方向跑——家属大院距离县棉纺印染厂的距离不过百来米,更何况这条街上住的都是几十年的熟人,对小孩子来说是非常安全的区域。
在这个家里,安优最亲近的反而是那个不苟言笑、一板一眼的爷爷。
每次惹了奶奶或者妈妈不高兴,她就会下意识地去找爷爷寻求庇护。
不过这次安优却跑空了,因为这个时候她的保护伞爷爷正在外面大吃大喝。
准确地说,是在陪吃陪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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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品鲜虽然最开始走的是平价小食堂的路线,但是随着发展越来越好,大众的需求也开始提高,前两年陆柚就针对澜江县的情况将其中一家一品鲜升级改造做成了带有包间的中高档餐馆——也方便县里的那些有点儿身份地位的人想要在外面谈事情的时候有个符合要求的地方可以边吃边喝边谈。
毕竟国人就习惯在酒席上做生意。
就好比眼下。
安父以及其他几个在县棉纺织印染厂里说话很有分量的重量级人物在一品鲜的包厢里坐着,坐在他们上首的,是县领导和市领导,以及……安斌。
准确地说,是代表雅萍服饰有限公司的安总。
在场的现棉纺织印染厂的老人们都面色复杂——谁能想到呢,安斌在外面能混到这么好,好到都转过来要收购他们的老厂子了!
这几年县棉纺印染厂的日子也不好过。
在改革开放初期,国有企业经营权和所有权完全属于国家,由政府制定相关计划和策略,亏损由政府承担。
然而,这种政府主导的制度下,国有企业长期处于低效率状态,全国工业增长缓慢。
改革开放浪潮中,国家采取了对外开放策略,吸引了大量外资企业和资金,推动了经济发展。
在这样的大环境下,有相当一部分国有企业也在改革中扩大规模,在科研、技术和创新方面取得重大突破。
但国有企业改革并非一帆风顺。
在这一过程中,一些国有企业因为各种原因面临破产重组,为民营企业和外资华商提供了收购机会。
很不幸的是,县棉纺印染厂就属于后者这个群体。
最开始兰花事件那几年就初现颓势,但是那个时候厂领导班子们缩减一下自己的工资和福利,还能勉勉强强保证底下工人们的待遇。
可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厂子的效益并没有好转,反而越发走下坡路——因为那些民营企业如雨后春笋般涌出,更加便宜低廉且质量也不差的产品快速地挤占了他们这些国营厂子的生存空间。
这两年他们厂子也就发过工资的次数屈指可数,还是因为厂子里的员工们闹着孩子要开学了要缴学费,以及过年了必须得拿钱等等理由。
工资都如此艰难了,更不用说福利待遇了。
最开始的时候还能用厂子里生产出来的那些布料抵扣——那个时候工人们还挺开心的,毕竟布料也是刚需。
可是一两次能行,次数多了那就不行了——正所谓衣食住行,这布料又不能填饱肚子饿!就算可以用布料和别人兑换粮食,可那也是折价了的。
更何况,国营厂子本来就有指标,不可能让工人们拿到多好的布料。
但最恼火的还是裁员。
因为经济效益太差,资产流失严重,县棉纺印染厂已经无力支持那么多的员工。
这两年来已经进行了三次裁员,导致许多下岗工人。
所以,县棉纺印染厂已经摇摇欲坠了。
安父也做过努力,但在时代的洪流下,他个人的力量如螳臂挡车。
更何况,受困于眼界,他也实在是想不到什么行之有效的好方法。
最后拖到现在,落到这个被收购的局面,连县领导和市领导都来见证监督了。
安父觉得羞愧得很,哪怕收购的人是自己的儿子。
相比起安父的如坐针毡,其他厂子里的领导层倒是觉得有安父和安斌这父子关系,怎么说他们应该占便宜得多。其中一个头发花白的男人更是在酒过三巡之后借着酒意开始倚老卖老。
安斌这些年在外面可是见到了更多有城府会说话的老油条们,比起那些人,县里的这些人的盘算真的算得上是浅显直白得多了。
不过,或许也是人家觉得他是他们看着长大的小辈,所以不屑于多费心思弯弯绕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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