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白不归开口了:“大师兄,你下来吧。”
温思衡没说话。
“师兄,你不用这么拼的。”白不归不明白自己这话是出于怎样的触动,“我其实……还挺强的。”
虽然不一定能拿到第一,但至少,也能拿到前十的排名。
这就像是忘记了自己的卧底任务,因为一些虚无缥缈的“友情”,就暴露自己的实力,为他们比赛一样。
“所以……你不用再……”
白不归的眼睛睁了睁。
因为他听见温思衡的声音。气若游丝,一个字。
“不。”
然后是只有温思衡和听觉极其灵敏的半妖白不归才能听见的话。
“我好不容易才终于成为了清极宗的弟子,好不容易……才拥有了这样的师尊。”温思衡喃喃道,“我不要回到……影子里。”
我不要在失败孤独中落败。
我不要一直活在清极宗的……影子里。
……
这个笨蛋师兄。白不归想。
比起像他自己这样,半人半妖,心怀叵测,就连人都不是的东西。温思衡不是早就已经是清极宗的弟子了吗。
而与此同时,白不归也看向另一边的段璎细细的、有些在发抖的手。他非常清楚段璎的处境。
此刻,被杨知禹不由分说地以“白云峰大局”的名义,塞了红蕖幡的段璎,承载着多少被强行安排的期待,就承载着多少期待破灭后会遭致的怨怼。
就像温思衡不想回到清极宗的影子里。
此刻的她……是否也同等地不想回到白云峰的影子里呢。
桂陶然还在和十五吵架:“那怎么办?”
“我去找师尊!”细细的小声音说。
发出声音的是一起来观战的任淼。在战斗过半时,老十七就伸手蒙住了任淼的眼睛,可任淼拉开他的手,要向外面跑。
十七抱住她要和她一起走,然后一转头,就看见了意想不到的人。
方无隅怎么过来了?
仇人相见本应分外眼红。可十七竟然发现,方无隅紧紧地盯着台上,看着的却不是段璎,而是温思衡手臂上的伤口。
他眼神十分阴沉——却带着一种从前没有过的情绪。
……是难堪?
他正这样想着,怀里的任淼已经尖叫起来:“师尊!”
师尊来了!
十七向那边望去。站在那里的不只是师尊,还有两个人。
一个是明华谷的徐昌泽。
另一个,则是白衣飘飘的齐掌门。
齐掌门一来,徐昌泽站在他身边,也不好说话。宁明昧对十七点点头,就看向温思衡那边。
然后他心中难得一紧。
这右手,这程度,看起来是不能用了。
在这场比赛里。
他嘴上和齐免成道:“师兄怎么过来了。”
“我的弟子同我说,明武峰比试场上发生了一点事。我早就叫我的弟子盯着你弟子的几场比赛,若是有意外发生,我可以随时过来阻止。”齐免成道,“结果果然……”
他看向手臂鲜血淋漓的温思衡,摇摇头:“方无隅啊……”
这句方无隅,听起来不像是“齐免成”在说方无隅。
而像是一个曾经或许目睹、或经历过与方无隅相关的类似事件的人,在多年之后,无爱亦无恨的随意感慨。
宁明昧道:“师兄,你这方师弟干事,可真不厚道。”
“我带了两个医修过来。”齐免成说,“目前看来情况是可控的。若是温思衡想下来,他随时都能受到治疗。”
宁明昧道:“我还以为你一点都不关心宗门内的弟子呢。”
齐免成说:“师弟今天这话,是有点伤我的心了——不过师弟现在大概不太想和我说话,我们继续看吧。”
两人看着温思衡晃晃悠悠地站了起来。
段璎手握红蕖幡,看着他。这幡应当是今日杨知禹“出奇制胜”临时给她的,她修为较低,没有操控这幡的经验,因此,她看着有些吃力。
她说:“站好了吗。”
温思衡点头。他继续握剑,摆出格挡姿势,然后……
啪嗒。
剑掉了。
段璎说:“看起来你的右手已经使不上力了。温思衡。”
作者有话说:
所有的少女少男都会奔向一个充满鲜花的世界。
第133章 塔中困兽
温思衡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臂,没有说话。
两种声音在观众席上交替出现。多数慕强,为段璎喝彩叫好。其中,尤其是白云峰的弟子最为激动。
即使只在几天前,她还是他们眼中那个脸上有着丑陋胎记的、性格孤僻又怪异的女孩。
另一种声音是怜弱。
“温思衡,加油!”
“别打了,结束吧,你已经证明了自己,你已经足够厉害了!”
可无论是慕强或怜弱的观众,他们在这片比试场上,看见的都是强与弱,是两名英勇的修士。
而不是被人群、被回忆、被各自的青春环绕着的,两只困兽。
手臂血腥味浓厚,带着铁锈味,不好闻。
温思衡于是觉得,自己应该抬起头来了。
鼻尖嗅到的是明武峰上吹过脸颊的清风。峰顶的天空竟然是这样蓝的。温思衡在抬起头来时第一次地,发现这几十年以来,在清极宗的自己的头顶上的世界,竟然是这样的。
手臂很疼。但头顶无下压的瓦,身侧是为自己大声呼喊的同门们。这一刻温思衡觉得,自己是作为清极宗的弟子站在这里的。
温思衡缓缓低下身。火焰很热,吹过头顶的风很凉,他用另一只手,捡起了剑。
“还有左手。”他在起身时慢慢地说,“我还有左手。”
如果一个人已经将练剑刻入骨髓,是左手或右手,又会有什么差别呢?
“你确定还要继续吗?”
脸上遍布胎记的少女双手紧握红蕖幡,看着温思衡,脸上是一种紧绷绷的冷漠。
这大概是一种所有少年都很熟悉的紧绷冷漠。它会发生在很多时刻,譬如,带着满是错题的试卷从班主任的办公室里出来,穿着灰扑扑的校服,却又不得不穿越走廊,从几个不仅成绩优秀、还穿着干净精致的同学面前走过时。
于是,面对那种仿佛关切、又仿佛窥私的目光时,由于不想成为对方口中的谈资,少年们往往会抬起下巴,抿紧唇,用一种费力的冷漠表达自己的不在意与不可侵犯。它能使自己显得更加冷酷而强大,在露出这种表情时,少年们会有一种错觉——只要这样,她们就能把这件事强力地做完。
它是面具,也是依仗——少戴一秒,都会让自己失去坚持下去的力量。
于是理所当然,温思衡也不能看出被少女强压在那种表情下的焦虑与担忧。
而此刻……
“段璎!!”缥缈峰老十一终于急了,对她大喊,“都是同门,你出手何必那么狠呢?一场比试而已。”
在他之后,又有别的峰的弟子开口。
“就是,这人也忒狠毒了一点。”
“我听说她在白云峰原本也不受欢迎。如今看来,都是真的。都是面如其人啊。”
“输了就是输了,不如就是不如,光会耍嘴皮子!”
“反正赢的人会是我们。”
“段璎,给他好看!”
这些“鼓励”声音的主人们,无一人看见段璎掌心里的汗水。
温思衡左手执剑道:“请指教。”
而段璎闭了闭眼。她展开红蕖幡,只说了一个字。
“来。”
台上风声猎猎。徐昌泽原本是追着宁明昧而来,此刻,也不禁被这场比试吸引。
不过,也只是一刻。
“少年人的意气之争罢了。”他摇头道,“总是这样的少年人,如此固执,将一场比试的输赢看得如此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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