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事跟着望了一眼道:“那是户部侍郎苏文卿苏大人今日同翰林院官员一道过来给阁老贺寿的。”
钟岳大吃一惊:“阁老竟允许他进入顾府的藏书阁?”
管事笑着解释:“听说这位苏大人近来在研究钱粮税赋方面的问题有几本书恰好只有顾氏藏书阁里有,阁老便特意开恩让人带苏大人去楼中取书。”
钟岳越发惊奇。
“顾氏藏书阁里的书,竟是可以外借的么?莫非,阁老是打算收他做亲传弟子了?”
管事摇头:“一般情况自然不会外借,可这位苏大人提到的那几册书,似乎令阁老颇意外。且这位苏大人并未直接借书,而是在请教阁老问题时偶然提到了几个书名和书中的一些记载,阁老听过之后,便直接让府中掌事引着苏大人去取书了。”
“至于阁老收弟子之事,小人就不得而知了。不过前阵子,阁老的确让人新制过一柄寒玉尺,也许,真有这方面的想法也未可知。”
这话一出,不仅钟岳,连郑开都露出极大讶然之色。
郑开道:“阁老收亲传弟子,的确会以寒玉尺为信物,听闻江左本族族内,弟子出行,也会随身带着一柄寒玉尺。正面刻着弟子姓名,背面则刻着顾氏家训。杨御史的那柄寒玉尺我见过,听说是以东海白玉铸成,十分名贵考究,难不成,阁老竟真打算收这位苏文卿为亲传弟子了。”
别说钟岳一个年轻御史,就是郑开这样资历深厚的老御史,也难免露出些许羡慕神色。
江左顾氏在太.祖时便有从龙之功的,行事虽低调,却无人敢忽视其在大渊朝堂的影响力,顾凌洲又位居次辅,文武兼修,位高权重,若是得对方青眼,自然是无上荣耀。
且由于顾凌洲素有严厉清正之名,某种意义上来说,得其赏识,比得卫氏裴氏这等上京大族赏识还有叫人高看一眼。
钟岳忍不住道:“阁老就算收亲传弟子,也该从咱们督查院内部收,怎么倒看上这苏文卿了。”
郑开到底持重些:“阁老收亲传弟子,何曾看过出身,再说当初这位状元郎也是考了督查院的,卷试成绩位列第二,阁老喜他虽入职翰林院,仍不改寒门气节,愿意转入督查院这样的清苦部门任职,在督查院考试结束之后,破例给他留了空额,这可是前所未有的事,阁老偏爱还不明显么。只是没想到最后被卫氏抢先一步,留到了户部。不过这苏文卿到户部任职前,还曾当督查院当面拜会阁老,并呈上一册自己整理的前朝律令条文,也算是有心了。”
另外二人感叹连连,独卫瑾瑜神色不变,甚至还从袖袋里掏出一包鱼食,抛入了湖中,引得一大群游鱼聚了过来。
说话间,已到了宴会厅里。
顾凌洲还未到,宾客们分坐两列,正在厅中闲谈,官员基本上以督查院和翰林院为主,其余皆是名士大儒。
郑开在督查院资历深厚,一出现,几个年轻御史立刻起身给他让座,请他坐到杨清席侧。卫瑾瑜和钟岳则捡了靠后的末席低调入座。
不多时,苏文卿也抱着几册厚厚的典籍,由顾府仆从引着从外进来。
“苏大人真是好福气啊,顾氏藏书阁,天下多少学子都想进去一观而不可得,没想到苏大人就先得了阁老如此青眼。”
“阁老素来以严厉著称,没想到竟对苏大人格外不同。”
“那是自然的,苏大人年少有为,前程无量,若换做我是阁老,也要另眼相待。”
“听闻前次苏大人去延庆府赈灾,臂上受了重伤,眼下可好全了?”
几个寒门出身的翰林院官员立刻奉承起来。
苏文卿入顾氏藏书阁取书的消息已经迅速传来,顾氏藏书阁只有顾氏本族子弟才有资格进去,顾凌洲此举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
“早听闻阁老相中了一名学生,有意收为弟子,还让人将玉尺都制好了,没料到竟是这位苏侍郎。”
“能得凤阁两位座主的偏爱,这位苏大人,当真教人羡煞啊。”
“今日这生辰宴,看来是要好事成双了。”
其他官员也窃窃私语起来。
苏文卿倒是一如既往的谦逊有礼,与众人见过礼,便同翰林院的官员们坐到了一起。两名寒门大儒仗着资历深,一人道:“文卿,谦逊守礼是好事,可过度谦逊,就是妄自菲薄了。”
另一人则道:“正是此理。就说前阵子你奉命去延庆府赈灾,身先士卒,身受重伤,泼天的功劳,就因太低调,最后名声全让旁人得了。你这孩子,就是太实诚”
这大儒含沙射影指的什么事,众人再清楚不过。
杨清闻言,轻皱了下眉,道:“齐大儒这话怕有失偏颇,苏侍郎赈灾有功,陛下是当廷嘉奖过的,大儒这话,岂不是在说圣上处事不公?”
“杨御史此言差矣,陛下嘉奖,是因陛下英明,不受小人蒙蔽,可那些灾民与普通百姓,可就说不准了,否则又岂会越俎代庖,呼一个只会躲懒的人为什么‘小青天’,‘活菩萨’。”
齐大儒话音方落,就听到一道冷笑。
抬头,就瞧见坐在斜对面的少年郎,正把玩着酒盏,嘴角微微上挑。
齐大儒眼睛一眯,问:“你笑什么?”
卫瑾瑜道:“我笑有些人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大儒这话,知情人知道是打抱不平,不知道的,恐怕会误以为大儒心存嫉妒。”
“嫉妒什么?”
“嫉妒那些百姓不唤你老青天老菩萨。”
“你——!”
齐大儒怒不可遏,正欲发作,顾府管事道,阁老到。
旁边一人及时拉住他,道:“这小子素来牙尖嘴利,嘴上不饶人,之前在政事堂,连那文尚都被他冷嘲热讽,言语戏耍,气得面色铁青,你说说你,招惹谁不好,干嘛非要招惹他。”
“阁老最重规矩,快快坐下,莫惹阁老不悦。”
钟岳感觉自己心都要跳到嗓子眼里了,以敬佩的眼神望着卫瑾瑜道:“这位齐大儒,名望极高,出了名的恃才傲物,你怎么敢得罪他?”
卫瑾瑜淡淡道:“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自要讨回。”
这世上又没有会替他出头,给他做主的人。
他自然要自己替自己做主。
左右今日是顾凌洲生辰宴,此人气焰再嚣张,也不敢真的闹事。
这间隙,顾凌洲已经一身紫袍,坐到了主位上。
齐大儒到底畏惧对方威严,老实坐了回去,酒食佳肴早已摆好,坐在首席的杨清先执酒盏站了起来,笑道:“今日师父生辰,弟子奉金樽一盏,祝师父福如东海长流水,身如南山不老松,顺颂商祺,身体康健。”
席中宾客齐齐起身,道“吾等亦奉金樽一盏,贺阁老生辰。”
宴席一开,气氛也热闹活络起来。
喝完酒,众人依次献上贺礼,杨清准备的是一副失传已久的真迹《秋浦白鹤图》,郑开准备的是一套前朝大家用过的湖笔,总之,都是别出心裁,各有千秋,而最为亮眼的,则属苏文卿献上的一只古埙,据说是失传了几百年的古战场旧物。
顾凌洲意外问:“你如何知道本辅喜奏埙?”
苏文卿恭顺答:“阁老年轻时掌兵,曾以骨埙拟虎啸之音,智退数万敌军,此事不仅下官知道,许多大人都知晓。”
立刻有人道:“这种古物,寻来想必十分不易,苏大人倒是有心了。”
卫瑾瑜边喝酒边看戏。
因他记得,上一世苏文卿便是在献完这份别出心裁的贺礼之后,被顾凌洲当初收为弟子的,此事一时传为美谈。
真是没想到,重活一世,他还能有幸见证这样的场面。
第078章 刀出鞘(六)
“苏大人的手怎么了?”
坐在首席的杨清忽问。
众人望去果见苏文卿右手上缠着一圈棉布,隐有血迹渗出。一名翰林院官员道:“听闻古战场之物,因为沾染了太多凶煞戾气需要以人血为引供奉七日七夜,才能彻底辟除邪气,莫非苏大人便是用了此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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