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就是拜天地,行婚仪。
卫瑾瑜合袖坐在车中,听车轮辘辘启动声,和道两侧百姓发出的惊叹喧嚷声。
“真是好大的阵仗!上京城都多少年没有过这般铺张煊赫的婚仪了!”
“那还用说,这可是圣上亲自赐婚。”
“那马上坐的就是谢世子吧,真是少年英雄,好俊一张脸!”
卫瑾瑜内心毫无波澜,只是平静抚平压皱的袖口。
卫氏刚刚那一出,不过是因为他擅自更改了婚仪地点,所以要在别的地方把面子找回来,以更加明目张胆的方式给谢氏下马威。
何其倨傲。
以卫氏作风,剩下流程上恐怕还会有类似安排。
谢琅后来视这场婚仪为毕生耻辱,实在不是没有道理。
不知过了多久,马车终于停下。
卫瑾瑜尚未回神,车门已被人从未打开,紧接着,一只修长有力带着薄茧的大手,从外伸了进来。
卫瑾瑜一怔,伸出手,由对方扶着,下了车。
之后便是到正堂行婚仪。
厅内厅外,已经站满了前来观礼的宾客,大多都是与谢氏交好的家族和官员,当然也有些单纯来看热闹的世家勋贵。
拜完天地,该拜高堂。
谢琅这边,定渊侯夫妇驻守北郡,无法赶回,卫瑾瑜这边,则是父母双亡的情况,两边倒都是统一一致,没有高堂参加。
照理该省去的环节,礼部却在正厅上摆了两块牌位。
已故明睿长公主和已故卫氏三郎卫晏的牌位。
观礼宾客看到此处,已是议论纷纷。
“这,哪有在喜堂上摆灵位的啊。”
“谢氏娶亲,要拜也应先拜定渊侯夫妇。”
“可不是嘛,这卫氏也欺人太甚。”
裘英也紧拧起眉。
然死者为大,礼部如此行事,也让人挑不出错。
世子若是反抗或拒绝参拜,很可能还要落下一个不敬不孝的罪名。
这便是这些上京世家手段厉害之处,既让你吃哑巴亏,又让你连冤都喊不出一声。
裘英担忧地望向谢琅,生怕这位祖宗一时意气起来,直接把礼部那个什么张大人砍了。他眼风一扫,示意雍临、另外两名将官和左右近卫把人看好。
谢琅呢,倒像个局外人一般,全程保持微笑,冷眼打量着这一切。
礼官上前一步,正要喊拜高堂,一道冷然如玉的声音骤然响起:“且慢。”
礼部张大人眼皮狠狠一跳,再度看向那位卓然而立,今日似乎格外与他过不去的卫三公子。
“我母亲不喜喧闹,我父亲——罪臣一个,没有资格享参拜祭飨,请将他们灵位请回。”
对方用清冷平和语调说着惊天裂地之言。
观礼宾客俱是一愣。
张大人眼睛也微微睁大,看怪物一般看着卫瑾瑜。
想,此子真是疯了。
“大人,这——”
“快收了!”
张大人心跳如鼓,用力揩了揩额上冷汗。
卫氏势大,就算当年那桩案子人尽皆知,闹得那般轰轰烈烈,谁又敢当众说卫氏三郎是罪臣。
可这卫氏嫡孙,竟然如此没有顾忌,当众说出。
百行孝为先,圣人尚不能夺情,原本这事儿可大可小,这么一定性,就是公然让罪臣牌位登堂入室,传出去,他脑袋上这顶乌纱帽还能戴?!
礼部的杂役们自然也不傻,晓得事情往这个方向发展的严重性,不敢磨蹭,迅速把堂上牌位请了下去。
谢琅全程冷意旁观,见状,眼底玩味更浓。
婚仪重归热闹气氛。
之后便是夫妻交拜,送入洞房。
谢琅还要待客,自然要留在前院,卫瑾瑜则由礼官引着往新房。
新房位于宽阔的东跨院,虽是现布置的,该有的装饰都有,床帐和被褥俱是崭新的颜色。卫瑾瑜坐定后,由太后自宫里指派过来的两位嬷嬷方道:“前头宾客很多,且有得等,公子可要吃些宵夜?”
卫瑾瑜摇头。
他没有胃口。
他只关心谢琅何时离开。
两位老嬷嬷没有强求,毕竟新婚之夜,心情紧张,吃不下东西是正常事。
“公子。”
待二人退下,明棠悄无声息进来,道:“方才属下经过后院,看到几名定渊王府的亲兵正在喂马,真是奇怪,定渊王世子成婚,他们不去喝喜酒么?”
卫瑾瑜想,当然不必去。
因过了今夜子时之后,他们就要一路跟着谢琅,逃出上京。
但这话,卫瑾瑜自然无法同明棠说。
便道:“许是有其他任务,这是他们谢府内部的事,莫要多嘴。”
明棠应是。
左右今夜谢琅是不会回来的,卫瑾瑜心情很放松,便自行揭了盖头,坐在案旁,撑额小憩,迷迷糊糊,倒真伏在案上睡着了。
等再醒来,前面已经听不到任何喧嚣声,显然,喜宴已经结束,宾客多半也都离场了。
看看时辰,刚好子时。
手臂被压得有些麻,卫瑾瑜坐起来,看案上红烛已烧了大半,正要叫明棠进来,廊下忽传来一阵杂乱脚步声,似有很多人朝喜房这边涌来。
继而是嬷嬷们欢悦的声音:“世子回来了。”
第005章 大婚(二)
卫瑾瑜一愣。
世子?
这个时辰,谢琅不是应该已经在逃出上京的路上了么?
为何会出现在喜房。
“唯慎,来都来了,不让我们瞧瞧弟媳么?”
有人起哄。
另一道懒洋洋带着浓重醺意的声音响起:“今夜谁敢乱来,休怪我不讲兄弟情面。”
“还说我们,就你喝成这样,今夜难不成还让弟媳伺候你?”
“滚。”
“诸位。”又一道沉稳声音道:“我们世子头次大婚,你们就高抬贵手,饶他一遭吧。待会儿我在前厅再弄一桌,咱们继续喝。”
闹洞房本来就是图个气氛,没人敢真作出越矩之事,何况里头那个还是卫氏嫡孙。
纨绔们说了几句浑话,便嬉笑着散去了。
外面重归安静。
紧接着吱呀一声,房门已自外打开,夜风先送进一阵浓烈酒气,一道高挑身影,摇摇晃晃自外走了进来,大约饮多酒的缘故,脚步有些虚软,进房门时,还险些摔了一跤。
“世子当心。”
一名嬷嬷在后面好心提醒。
谢琅摆摆手:“都出去。”
两嬷嬷对视一眼,心领神会,福了福身,退出喜房,并贴心地把房门合上。
卫瑾瑜业已扶案站了起来,于满室昏光中,看对方一身大红喜袍,佻达不羁,煊烈张扬,朝他走来。
喜帐摇曳,璎珞如火,烛火光影在少年郎仿若玉石塑就的脸上明暗交错。
活了两世,他第一次看清对方的面容。
一张肆意张扬,也俊美得咄咄逼人的脸。
仿佛一柄凌厉出鞘的宝剑,寒光四射,耀人眼球。让人无端联想到驰骋原野的狼和豹,生机勃勃,力量与凶狠并存。
这样一副优越躯体,的确天生为战场而生,而不是纸醉金迷的上京。
“夫人在看什么?”
他出神的功夫,那张俊美无俦的桀骜面孔已近在眼前。
语调里无半分醉意。
卫瑾瑜纵然冷静克制,此刻也禁不住有些迷茫。
迷茫谢琅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看来,是为夫这张脸,让夫人神魂颠倒了。”
对面人继续道。
语气里已尽是轻浮。
卫瑾瑜总算从这轻浮中找回几分理智。
他错开视线,淡淡道:“没什么,一时失礼,见谅。”
“无妨。”
对面人轻眯起眼。
“你我夫妻,何必如此客气。”
“想看,使劲看便是,不要钱。”
卫瑾瑜没有说话。
谢琅视线一扫,先落在案头的大红盖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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