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昨夜你来这里,没同你的护卫说吧。”
一刻后,谢琅与卫瑾瑜一道出现在慈恩寺门口。
李崖已经在驾车等候。
见二人出来,忙跳下车,打开车门,道:“三公子请上车吧,车里有炭盆有热茶,还有新出炉的包子和糕点,暖和着呢。”
卫瑾瑜朝他致谢,踩着脚踏上了车,谢琅随后上去。
一路平稳顺畅,入了城,谢琅先把卫瑾瑜送到公主府,才回谢府。
到了谢府门口,却见停着辆暖轿,轿旁有锦衣卫随行。
这是阁老们才有的规制。
“是韩府的轿子。”
李崖道。
谢琅下车,要进府时,视线掠过暖轿,忽一顿。
正在轿旁低声同韩府仆从说话的人显然没料到谢琅会这时出现,抬脚就要走。
“站住。”
谢琅道了句。
那人只能停步。
转过身,笑着同谢琅行礼:“谢世子。”
谢琅打量着对方:“我当谁这般眼熟,原来是杨护卫。”
“怎么?如今杨护卫不在公主府当差,令攀上韩府的高枝了?”
杨瑞照旧不动声色笑了笑。
“世子言重,我们这些做下人的,素来是今日做东家,明日走西家,能糊口就不错了,哪里谈得上攀高枝。”
谢琅一晒。
“杨护卫本事大呀,只是糊口差事,都能对阁老府的人发号施令了。”
杨瑞笑笑,不说话,脸色到底有些不自在。
这时苏文卿从谢府出来,道:“世子一夜未归,谢伯父好生担心,正等着你呢。”
谢琅方把视线从杨瑞身上挪开,提步往府内走了。
听说谢琅回来,孟祥从廊下迎出来。
道:“韩阁老是带着圣旨过来的,正在屋里同王爷和二爷说话,听说陛下要给大公子官复原职呢,这可真是天大的喜事。”
孟祥喜滋滋道。
谢琅脚步顿了下。
“给大哥官复原职?”
“是。”
孟祥打量着他脸色。“怎么?世子不高兴?”
“屁话,我只是觉得有些突然罢了。”
谢琅拍了拍身上雪,径直掀帘进了屋里。
第115章 金错刀(十六)
“圣上与阁老的心意本王感激不尽,然谢瑛仍是待罪之身,贸然恢复职务只怕不妥,也难以服众。”
谢琅进去时,正听到定渊王声音从内飘出。
他在隔扇前立了片刻方进到里间谈话处。
谢兰峰一身玄色蟒服韩莳芳一身仙鹤补服分坐在上首。
崔灏与苏文卿则坐在下首。
“末将见过阁老。”谢琅俯身行过礼,也在下首落座。
韩莳芳道:“昨夜飞星、流光二营在南郊放孔明灯祈福,景象蔚为壮观,引得不少百姓观望,就连本辅也饱了回眼福。”
谢琅微微低眉:“胡乱为之不成体统让阁老见笑了。”
“到底是少年心性比咱们有想法。”
“自陛下御极后很少见到如此壮丽的盛景,陛下也很是欣悦。”
说到此韩莳芳抚须复看向谢兰峰:“如今朝中正是用人之际,五年前的事也非大公子一人之过。这些年大公子虽未直接参与战事可坐镇后方统筹粮草事宜功劳不输任何一位前线将士,无论什么过错也可功过相抵了。陛下希望能尽快听到北郡捷报,落月城以北,也能飘起大渊的孔明灯,王爷若再推辞,便是要圣心难安了。”
话已至此,谢兰峰只能道:“请阁老转达陛下,谢氏与北境军必不负陛下信任。”
韩莳芳端起案上酒盏。
“王爷离京在即,本辅恐不便当面相送,这杯薄酒,本辅提前与王爷喝了,祝王爷一路顺风。”
“多谢阁老。”
谢兰峰亦端起酒盏,一饮而尽。
“除此外,陛下还有一道旨意,是关于文卿。”
韩莳芳搁下酒盏,又开口。
“姚广义伏罪,兵部官员出现大量空缺,陛下的意思是,将文卿从户部调入兵部任职,一来,可填补官员空缺,二来,可全力配合王爷,为北境战事提供最大支持和帮助。”
谢兰峰沉吟片刻,却道:“此事万万不可。”
“谢瑛的事,本王尚可觍颜应下,是因谢瑛是本王的儿子,身上流着谢氏血脉,为陛下分忧解难,流血牺牲,是他本分。可文卿不同。”
“文卿非谢氏人,前线战事瞬息万变,谢氏若能给他助力便罢,可若因为本王与谢氏之故陷他于危难,本王这辈子都良心难安。”
“谢伯伯。”
苏文卿起身欲说话。
谢兰峰抬手止住了他,正色朝韩莳芳道:“以文卿才华,完全可以凭自己的本事经营属于自己的仕途,而不需依附攀连谢氏。”
“此事,还请陛下务必收回成命。”
韩莳芳抚须颔首。
“既如此,本辅会将王爷意思转达陛下。”
说话间,茶也饮毕,韩莳芳起身离开,崔灏也带着苏文卿告辞。
室中只剩下父子二人。
谢兰峰方看了眼儿子,问:“昨夜怎么突然想起来去南郊放孔明灯了?”
“我在北郡时年年都放,也没见您问过。”
谢兰峰默了默,道:“我知道,你是想家了。”
“可从今以后,你要打心眼里把上京当成你的家。”
“前线战事吃紧,为父无法久留,明日就要返回北郡,唯一放不下的就是你。你要记得我与你说过的话,一个将军,无论身在何处,只要心中有信念,都能成为将军。”
“这些话孩儿都明白。”
谢琅把玩着扳指,道:“孩儿只是不懂,陛下如此求贤若渴,连大哥职位都能恢复,为何不松口让孩儿回北郡去,这岂不是对北境战事更有益。”
这话乍听带着几分赌气的意味。
谢兰峰叹口气。
“你已经不是三岁稚儿,这个问题的答案,你应该比我清楚。”
“以后不要再说这样幼稚的话。”
别无选择。
谢琅心里念着这四个字,血脉深处蛰伏的愤怒与不甘几乎要破笼而出,不由再度想起袁放走投无路,被利箭穿心,倒在血泊里的情景。
谢兰峰盯着下首的儿子,道:“也许你觉得伴君如伴虎,君心难测,帝王无情,可历朝历代所有君王都会是一样的选择。”
“你是谢氏世子,是我谢兰峰的儿子,注定要为谢氏,为整个北郡百姓做这样的牺牲。你若要怨,就怨你爹,给了你这个姓氏,这一身血脉吧。”
谢琅喉头滚了滚,垂在身侧的拳再度缓缓捏紧。
与上一辈子家破人亡相比,这一辈子,只要能保谢氏阖族平安,就算永远留在上京,他也应当感到知足,而不应如此刻一般,心怀悲愤。
然而只要闭上眼,或平静下来,想到此生可能再也看不到北郡广阔的天地,再也回不到那座从小长大的府邸,军营,以及,想到那两道横贯在他身上的血淋淋的鞭痕,他明知是何人所为,却不能替他报仇泄愤,胸腔里依旧会止不住地发出震颤嘶鸣。
“孩儿明白了。”
谢琅低声说了句,站起来,撂下酒盏,径直往外走了。
孟祥恰好从外进来,见状疑惑问:“王爷,世子这是……?”
谢兰峰淡淡道:“他心里不痛快,不必管,他自己会想明白。”
孟祥叹气。
“世子大约是因为王爷要回北郡了,心里难受吧。”
谢兰峰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而是问:“近来他身边怎么只见李崖和赵元,不见雍临。”
孟祥斟酌着答:“世子让雍临去侍奉二爷了。”
“怎么,雍临得罪他了?”
孟祥讪讪一笑:“这属下就不清楚了,大约是怕二爷那边缺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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